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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轻尘努努嘴:你别管了。

她转身离开,来到巷口,将钱塞进德顺臂弯:从延兴门出,往东五里地,再往东南三里,有一小破庙,名叫寒蝉寺,你把这些钱赠给这座庙的主持,让他重修庙宇,重塑佛身,就说是长公主府给未来小主子求个幸福平安。

她咬住下唇,思索可还有要交代的:对了,再请主持给小主子点盏长明灯。

德顺那叫一个感动,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连慕轻尘这种泯灭人性的货色,都能有此良心发现的时刻,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千万别告诉公主!

德顺和牛菊花对视几眼,问说:为何呀?说出来让长公主开心开心不好吗?

因为不想让人知道我慕轻尘坏事做尽后,也有心虚的一天。慕轻尘很是不耐烦:别多问!

*

德顺最近很苦恼,非常苦恼。他活了一把年纪,从没如此苦恼过。

长公主信任他,把他从宝风阁调到公主府伺候,还交给他一项重要任务监视慕轻尘。

但慕轻尘也很信任他,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私房钱的藏匿地点

由此他陷入两难抉择,是继续替长公主盯梢慕轻尘,还是妥妥叛变呢?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他不禁变得郁郁寡欢,和他同屋的太监们一致认为他失恋了。

至于因谁失恋还需进一步讨论。

保守派认为,是太崇行宫某个与他对食的宫婢甩了他,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异地恋最是折磨人。

激进派更赞成对食是公主府内的某人,依据是德顺刚来那段日子还好好的,近日才变了模样。

一同争论下来,以激进派获胜,继而推动了下一步侦查进程寻找和德顺对食的那人。

找来找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将目标锁定为初月姑姑。

原因有三。第一,德顺很受长公主器重,与初月姑姑有机会频繁接触。第二,初月姑姑临近四十,与德顺差不了几岁,光从年纪上看,两人很般配。第三,初月姑姑风韵犹存。

于是乎,府内一时间传言四起,说初月姑姑玩弄清纯老太监的感情。

这从何说起啊!传言传进了初月姑姑的耳朵,令她羞愤难当,满面憋得通红,止不住抽泣起来,长公主,您可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啊!

真是荒唐!常淑与她主仆情分深厚,又由她一手带大,如何能忍受下人对她的污蔑,不光要为她做主,还要借此肃清门风,看看以后谁还敢乱嚼舌根。

当即下令严查,不消两日的功夫就查到了德顺头上。

德顺匍匐在地,哭喊道:奴才从没说过有损初月姑姑清白的话,全是那些小崽子胡言乱语,请长公主明察。

可此事因你而起!常淑驳

斥他。

德顺磕了磕头,沉默良久,才长吁短叹道:奴才最近心烦,那些小崽子闲来无事看奴才笑话,这才生出我与初月姑姑的误会。

为何事心烦?常淑追问。

德顺摆出为难的神情:为了您和慕驸马

常淑来了兴趣,微一挑眉,不疾不徐地抬手支住额角,吩咐他说下去。

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德顺起了话头,就没收回去的道理,况且常淑是主子,主子发话了,他想瞒也瞒不住。心一横眼一闭,把慕轻尘捐钱修庙和私房钱藏于三公主府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抖落出来

常淑闻言,第一反应是瞳孔猛缩,气恼一句:狡兔第四窟。

第二反应是:本宫都把之前那张小金库清单给忘了!初月姑姑,传本宫口谕,府内上下人手抄一份!将上头写有的东西通通找出来!

半柱香后,长公主府炸了。

上房梁的上房梁,揭屋瓦的揭屋瓦。你用锄头刨花园,我用铲子翘地砖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的缘故,厨房里的烧火丫头、偏院的劈柴壮汉、除杂草的园丁杂役但凡是个能喘气的,且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统统加入了这场盛大的淘金热。

报,长公主殿下,奴才在昭篷阁屋顶脊兽底座,找到一条银铤。一府兵捧上一物事。

报,长公主殿下,奴才在书房桃花石笔筒下,找到一枚蓝田玉牒。一太监捧上一物事。

报,长公主殿下,奴才在郁华斋的芙蓉小池内找到一袋金币。一杂役捧上一物事。

报,长公主殿殿殿下一侍婢被门槛绊倒,踉跄了好几步来到她身前。

常淑正伏案拨弄算盘,盘点收上来的金银器、钱帛等,圆润的算珠像颗颗滚圆的葡萄,在她指尖下来回跳跃。

她忙得热火朝天,连头都不带抬一下:你找到的是何物?金银铜器和漆器放一号箱,钱两玉器放二号箱,珍珠玛瑙翡翠放三号箱辽参鹿茸海龙放七号箱

是是是驸马出事了!

常淑指尖一顿:她一哭二闹三上吊?

不,她离家出走了!

常淑格外镇定,冷淡道:派人跟踪她,看她是否去寻货栈、钱庄、商号,如有此举直接闯进去搜!

搜何物呀?

私!房!钱!

第84章 幸福驸马

慕轻尘闹绝食了,以此向常淑宣战。

眼下, 她在含霜亭凭栏而望, 眼神却空洞无神, 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瘫在那处一动也不动。

牛菊花和德顺在亭外守着她, 以防她想不开, 投湖自杀。

要知道长公主殿下可是发了话的:她自不自杀无所谓, 关键是本宫不能成寡妇,到时候再生个孩子, 就是孤儿寡母,名声不大好听呀。

是以,为了长公主的名声,牛菊花和德顺守候慕轻尘时,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轻尘动了, 摘下的腰间算袋,将里头的算筹一股脑全抖出来。

叭, 她掰断了一根。

叭,又掰断了一根。

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

牛菊花的目光定在她身上,摇摇头,痛心疾首道:完了完了, 连算筹都掰, 看来是自暴自弃, 一心求死啊

德顺虽然来长公主府时间不长, 但也听说过慕轻尘素来喜欢在腰间挂一袋算筹,遇上难题,便用其摆阵筹划

想到这,他头皮一阵发紧,有如一股刺疼的电流窜遍全身。

驸马?他轻声唤着慕轻尘。

慕轻尘一副颓然的神情,许久许久,才动了动双唇,吐出一句:人间不值得!

别看此句只简单五个字,却是道出了世间苦难和人世冷暖的悲凉,亦饱含对沧桑世事的追忆,可谓是男人听了沉默,女人听了流泪。

而这头的常淑已经用过午膳,准备小憩一会儿。

天气渐凉,公主,奴婢为您加床薄毯。初月姑姑将薄毯抱至床间铺展开,掀动枕头时顿觉异样。

这是慕轻尘的枕头。

她把枕头拿在手里翻了几翻,从里头摸出几块包裹在白棉纸中的饴糖。

公主,您看。

常淑垂了垂眸,怔了一瞬,不由地发笑:她就是个人精,哪会真闹绝食!全天下的人都成饿死鬼,她慕轻尘也不会亏待自己半分。

你瞧,绝食闹了好些天了,都没瘦下一两肉。

再找找其它角落,看看可还有别的零嘴。常淑随口道,拿过床头的话本子翻了几页。没过多久,桌上就摆满了搜出来的吃食,密密匝匝的。

冰糖葫芦、豆子酥、茯苓饼、糖冬瓜、酸羊酪、龙须糖还有红豆玉米面发糕和酥炸豆沙麻团。

真是营养均衡呐!

看来今儿是小憩不了了。

驸马现在何处?常淑从容地合上书。

在含霜池上的含霜亭内。一侍婢答曰。

很好,把这些吃食统统搬去那处,给本宫挨个丢进池子里!

几名亭亭玉立的侍婢在慕轻尘面前一字排开,一人一托盘,盘中放着一堆美食。

慕轻尘没仔细看,懒洋洋地摆手:都退下吧,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本驸马决心赴死,是不会受美食诱惑的。

噗通,一串红亮亮的冰糖葫芦从她头顶飞过,砸进含霜池。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沉默,只有一群乌鸦嘎嘎飞过

这是啥套路啊?慕轻尘眼露诧异,还有点蒙圈。

噗通,另一名侍婢有样学样,从盘中拿起一块白晶晶的龙须糖,一个轻巧的甩手,龙须糖也跟着从慕轻尘头顶飞过,砸进含霜池里,连个小水泡都没冒一冒。

接下来扔的是,绿油油的糖冬瓜、黄澄澄的茯苓饼、黑黢黢的龟苓膏

慕轻尘认出来了,这些东西都是她藏在寝殿内的存粮。

常淑这个毒妇!

铁了心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啊!

于是乎,慕轻尘改变了策略,从绝食变为暴饮暴食,一日吃六顿,顿顿大鱼大肉,一副要凭一己之力吃垮长公主府的架势。

常淑对此毫不在意,甚至露出轻蔑的笑脸,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常家,岂是你一张嘴就能吞得下的。

给她吃给她吃!撑破她肚皮!常淑两眼闪射狡桧的光芒。

十天之后的夜晚,慕轻尘突然腹痛难忍,急宣太医院院首林渊。

只是积食罢了!林渊一番望闻问切后,给出了答案,一碗药喝下去就能痊愈。

对面的常淑往嘴里舀了一勺冰糖百合马蹄羹,漫不经心道:不用开药了,疼死她算了!

不行不行,要开要开!慕追悔莫及轻尘央求着。

转头向常淑挑衅道:孩子是你的护身符,我不能奈何你,等你生下她,我必十倍百倍奉还你。

常淑冲她吐舌头:略略略略略

林渊:

霜降,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同时也预示着冬日的到来。

不良帅林品如、二皇子常放及耶律阿洪答在这日押往西市独柳树刑场。

坊内的热闹简直是盛况空前,人挤人,脚踩脚,臭鸡蛋烂菜叶不要钱似的向囚车砸去。

声浪也如滔天的海浪,向两岸汹涌拍打,震得各家铺子前的旗幡抖得有如羊癫疯。

没办法,谁让今日杀的都是大人物呢,且还有两国皇子,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不看白不看。

慕轻尘此时正在一酒庄二楼饮酒,窗前俱是黑衣黑甲的不良人,他们腕带□□,锋利的箭矢皆朝向刑台。

监斩官已于案后坐定,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摘下三颗首级。

向子屹在酒桌前倒背着手,来来回回的急速踱步,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慕学士,你确定耶律桀会来救他儿子吗?

耶律桀是耶律阿洪答他爹,自从阿洪答被捕后他一直按兵不动,一丝动静也无,朝臣们都猜测他已将阿洪答抛弃,绝不会施救。

慕轻尘则不那么认为,却也说不个一二三,仅用直觉二字做敷衍。她是华帝的谋士,三言两语之下,把华帝也吓得心慌慌的,说了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了,埋伏一波不良帅在刑场周围并无任何损失。

这才有了此刻之景。

不知道。慕轻尘剥开花生,搓下红皮往上一抛,再用嘴接呀,没接住。

花生磕到地上,咕噜咕噜往前滚去。

知道慕轻尘不待见自己,向子屹不再自讨没趣,从窗口探出上半身,俯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其中寻找目标。

可有敌人行踪?他问。

禀长官,暂无。一不良人回答,声音短而有力。

帝京本就民族混杂,波斯、大秦、爪哇、新罗比比皆是。高个子和矮个子、蓝眼珠和黑眼珠、直头发和卷头发各国人马混在一起,能把他们眼睛瞧花。如果敌人有心隐藏,大可换上别国的衣衫和帽子,寻找难度可想而知。

刑场边,催命鼓咚咚敲响,意为午时过三刻,时辰到,需立即行刑。

监斩官环顾四下,发现气氛毫无异样,心里纳闷儿了,没有来截囚的呀,我这是斩还是不斩呢?要不再等等?

他的余光闪动光泽,瞥向右斜方的酒庄,似乎在征求这帮不良人的意见。

向子屹读懂监斩官的眼神,问慕轻尘:时辰已到,敌人未曾出现,斩还是不斩?

慕轻尘晃了晃酒杯,递到唇边饮了一口:斩,当然斩。

她轻飘飘一句,话里内容好似与人命无关,更像在为一颗白菜和小贩讨价还价。

监斩官收到向子屹传来的暗号,悬到半空的心稳当落下,扔出监斩牌,嘎崩利落脆地说了个斩。

刽子手得令,满饮一盅烈酒,喷吐在刀面上,再稳扎一个马步,把刀高高举起。

观众们瞬间屏住呼吸,胆子小的紧紧捂住双眼,问旁人脑袋掉下来没?掉下来没?

孩子他爹

一声凄厉的哭喊陡然炸响,打饶了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

大家循声望去,见到一名容颜姣好,身穿白衣头戴白巾的少年,肚子还挺得老高。此人不是倾夏又是谁。

他哭得涕泗横流,拼了命的想要爬上刑台,却被金吾卫死死拦住:你安心去吧,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给你林家留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