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十九章 无月无星(1/1)

各家的灯光在夜幕中亮着,不知哪家养了狗,正在“汪汪汪”地吠叫,给这无月无星的晚上、增添了几分不安定感。

来的人是隐慈,秦亮往门外又看了两眼,只有隐慈一个人和一匹马。秦亮是校事府的主官,必定易受校事府上下的关注,他住的这地方、自然很容易被人找到。

秦亮招呼隐慈,来到了一间厢房里,然后叫王康掌灯过来。

隐慈道:“仆本不想夜里叨扰府君,不过有要紧的消息。尹典校带人去永宁宫了,仆打听了一下,大概是掠先帝留下的宫妇去大将军府!”

秦亮听罢骂了一声,心里十分不悦。天下那么多妇人,非要去动曹魏皇室的人。这事虽是尹模干的,但秦亮现在是校事府的主官,但凡是校事府干的事、不算一份在秦亮头上?

这条疯狗留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专门拖累人,要尽快想办法除掉!

不过隐慈能专门前来通风报信,显然白天的冲突、确实鼓励了此人。秦亮也几乎可以断定:不管隐慈是谁的人、或者不是谁的人,必定与尹模有仇。

早就知道校事府跟筛子似的,但凡想做点事、谁都瞒不住。秦亮干不了事,他尹模也别想干。

隐慈又有点忧心道:“仆觉得这事可能是大将军的意思,尹典校下午去大将军府了。”

秦亮想了想道:“他是去告我的状吧?”

隐慈道:“应该是,不过宫妇的事,没有大将军的意思,尹典校可能没那么大的胆子。”

秦亮皱眉道:“就算是大将军的意思,这种事又不是非得校事府来干。”

这时外面起了一阵风,风从门窗缝里挤了进来,青瓷灯台里的油灯没有被吹灭,却左右摇晃起来,弄得厢房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平增几分yīn森。

隐慈沉声道:“尹典校之前就经常为大将军搜寻美妇,什么歹事都干过。就在不久前,在司隶州的一个村子里、有家民户娶妻,新妇不幸被尹典校看到了一眼。当晚尹典校就闯进了民户家中,诬陷别人盗窃,然后把新妇拉到臭气熏天的溷厕内侮|辱了!还qiáng迫新妇食粪。哭声听得仆等都觉得心酸,校事府好几个人都知道。”

他顿了顿道,“新妇不堪受辱、当夜便上吊而死。后来仆打听了一下,新妇在家孝顺乖巧,做饭先给父母吃、宁肯自己饿肚子,正说嫁个稍好点的人家吃几天饱饭,一天好日子没过完、就那么死了,造孽阿!”

“这什么世道,没王法了!”秦亮听到这里,气得大骂。他过了一会儿才稳住情绪,问道:“当地官员、大族不管吗?”

隐慈道:“他只要没动那些与士族豪qiáng有关系的人,谁会去触那霉头?尹模看着什么事都敢干,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专门欺凌那些没关|系和门路的人。但凡有点关系的,他都不会蛮干,就像吴家那事。”

他接着说,“有些事,仆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但那尹模为人bào|戾凶残,又有靠|山,仆也不敢忤逆他。”

秦亮使劲搓了两下平坦的额头,深吸了一口气。厢房里暂

且安静了下来。

过得一会儿,秦亮才开口问道:“大将军知道尹模干的那些事吗?”

隐慈摇头道:“欺凌庶民附农那些事,大将军应该不知道。毕竟谁会为了屯民附农说话、把话说到大将军跟前?”

秦亮沉声道:“你收集好尹模干过的歹事,最好记下有人证的事。先不要找证人签字画押,以免打草惊蛇。”

隐慈道:“喏。”

秦亮刚才激|动的情绪,很快已经恢复了镇定,脸上的杀气也慢慢收敛。

又安静了一会儿,秦亮见隐慈有心投靠自己,便想起了那天廷尉府的事,问道:“被关进廷尉府牢狱的人是谁?我怎么没在案牍上看到有半点记录?”

隐慈的神情顿时黯然,说道:“仆的一个同乡,叫吴心。她从没在校事府的名册上,故无从查起。”

秦亮道:“我会想办法帮你把人捞出来。”

本以为隐慈会很感激,不料他摇头道:“没人能救她出来,不可能的事。不过府君好意,仆心领了。”

秦亮却道:“我最喜欢尝试不可能的事。”

隐慈听到这里,观察着秦亮是不是开玩笑,他过了一会儿便正sè道:“若府君能把吴心救出来,仆这条命就是府君的。天地可鉴,如有二心,天打雷劈,全家不得好死!”

“看来对你是很重要的人。”秦亮听他诅咒发誓,便说了一句。

隐慈道:“是。”

秦亮寻思刚才已经说了一会儿话,这时候还可以赶去永宁宫,他便起身道:“尹模走哪道门?”

隐慈拱手道:“仆随府君一道去。”

就在今天同一天,隐慈在吴家还被吓得畏缩,这会儿胆子倒大起来,估计真的相信秦亮可能捞出人。秦亮看了他一眼,说道:“也好。”

秦亮便叫隐慈在门楼等着,自己先回屋,袍服也不换,径直找到那把邓艾送的剑带上,又唤王康、饶大山备马。

王令君见状问道:“夫君,出了什么事?”

秦亮道:“校事府有条疯狗,到处干坏事,我今晚只是去制止他,不会有什么事。卿先睡罢。”

王令君看着他的脸,说道:“我等君回来。”

一行四人骑马出了门楼,侍女随后关闭了院门。永宁宫也是皇室的财产、同在洛阳城内,但不在皇宫那边,位于皇宫南边偏西、约三里多地。

入夜之后,里坊的门关了。秦亮出示了校事府的印绶,命令小吏开门。

隐慈带路,秦亮骑马赶过去,还没到永宁宫,便在大路上撞见了一队车马,不是校事府的人马是谁?有两个校事,秦亮都能认出来。

秦亮拦住了人马的去路,几个校事和兵卒都上来拜见。没一会儿,满嘴硬胡须的大汉尹模也拍马过来了,他长着一个冬瓜形状的脑袋,眼里全是凶光戾|气。

尹模的态度比白天时要低tiáo一点,但撕

破脸后、已回不到以前的表面恭敬,他骑在马背上拱手道:“这么晚了,府君这是做甚?”

秦亮也不废话,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和命令:“把永宁宫的宫妇还回去。”

这狗曰的还在东拉西扯,说道:“送去永宁宫的人,都得孤苦终老在那里,换个地方住,这是为她们好。”

秦亮不想和这厮啰嗦,但他比较习惯先在道义上站住脚、以增加底气,“她们在永宁宫起码衣食无忧,干净体面。国家养到老,只有一个理由,她们是皇室的人。汝带她们去做伎,很快人老珠黄,谁来管她们?没有了合法的皇室身份,只会越过越差。”

尹模道:“府君非要与我过不去?我说句话府君别气,君还是太年轻,知道丑侯家与大将军的过往吗?知道今夜我做的事,是得谁的令吗?”

他说到这里,脸上竟然露出了傲慢的神情,好像他自己就是大将军一样,看秦亮时也是斜着眼、半睁着瞅。

秦亮冷冷道:“那汝知道私掠先帝宫妇,是什么罪吗?我们先去找河南尹、然后找廷尉,汝不乖巧把这个大罪扛下来,还敢往大将军身上泼脏水?”

尹模的眼睛顿时全部睁开了,表情有点憋屈、又有点不服的恼怒,一边不断用力点头,一边说道:“府君,狠!”

秦亮心说,真狠的话、直接就报官把事情闹大,你踏马今晚就得吃不完兜着走!

正如秦亮的看法,真狠的人、不说直接干,但凡说出来就只是威胁,一般不会真干。今晚秦亮的威胁,也是同样的意思。

但这样把尹模弄进去,说不定这厮仍然死不透。还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再忍!不急于今夜。

尹模只能暂时听从秦亮的意思,下令tiáo转马车。尹模忽然凑上来,低声道:“府君,其实我们之间只是有点误会,没必要这样,彼此一直过不去,都是大将军的人,有啥好处?”

他一边说,一边又拿眼瞧后面的隐慈,眼神恶狠狠的仿佛要把隐慈生吞活剥。隐慈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秦亮,然后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秦亮一声不吭,不置可否。

亲自监督尹模把人回到了宫门、看见两辆马车进去了,秦亮这才带着尹模等一众人离开此地。

回到了乐津里的家里,秦亮走近里屋。和身躺在榻上的王令君立刻坐了起来,看到秦亮,她隐约松了一口气,语气依旧温柔,“君回来了。”

秦亮道:“今夜本就无甚风险。”他接着沉吟片刻,说道:“不过明日一早,我把卿送回王家,先在王府呆一阵子,过几天再回来。”

王令君问道:“为何?”

秦亮道:“想想其实不会有什么事。但疯狗不能以常理度之,多一点不太可能的推测、也许不是坏事。主要是我最不能接受,卿受到伤害。”

王令君听到这里,神sè复杂,又是担忧又是感动,“夫君……君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秦亮道:“睡罢,养养jīng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