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1/1)

“要是像我这么活,你可能会成为皇后。”达荷笑了笑,“你应该嫁给皇帝的儿子,而不是那个徒有其表的波利奥。我敢保证,你要是嫁给他,只有付出嫁妆的份,没有任何收获!”

“我乐意!”菲碧瞪大眼睛,气得嘴唇发抖,“我才不要嫁给路奇卡,他就是个软蛋!”

“他是个软蛋,可他会是个皇帝。”达荷阴阳怪气,“作为家里唯一的待嫁女人,你有义务嫁给你的表弟,为安敦尼开辟一条顺路。”

“我不!”菲碧尖叫着,“我不是你仕途的工具!”

斯兰听到兄妹俩的争吵,从楼上疾步走下。

她没有化妆,气色不比菲碧好,失去丈夫的痛苦让她瞬间老了十岁。她双眼红肿,连鞋都没顾得及穿上,乱糟糟的红发失去了光泽。

“你们要在亡人面前放肆大吵吗?!”她尖声喝道,指甲陷进手心里。

达荷没有搭理她,继续盯着火苗。

菲碧哭泣着跑到她怀里,告状道:“母亲……达荷逼我嫁给路奇卡……”她揽过斯兰的肩膀,“您知道……路奇卡有多么软弱!他在晚宴时,最喜欢的菜放得离他远了,都不敢站起来去拿!他就是个自卑的弱者!”

斯兰拍了拍她的后背,对达荷说:“菲碧有选择丈夫的自由。她姓安敦尼,身上淌着奥古斯都的血脉,拥有雄厚的嫁妆,可以嫁给她爱的人……”

“正因为她姓安敦尼,才应该肩负这个责任!”达荷冷漠地说,“我想,父亲会和我有共同想法。”

“你应该顾及你妹妹的情感,而不是一味地追求仕途!”斯兰说。

“够了!”达荷烦躁地喝道,“何必去追求那些无聊的东西?!你们抢走我亲弟弟的橄榄园时,为什么不顾及我的情感?!”

斯兰顿了一下,开口骂道:“不知感恩的东西!十多年了,我们供养你的吃穿,为你娶妻,还让你继承家主的位置。安敦尼可比你原来的姓氏响亮多了!”

“我只是你们生不出男孩的产物罢了!要是没有我,安敦尼还有谁能继承?身为女人的菲碧嘛?!”达荷咬着牙说,“我要把橄榄园还给布鲁图斯……”

“你敢!”斯兰尖声道,“我可是皇帝的妹妹,你的仕途可是在我手里!你要是敢让回橄榄园,我就让你失去法官的职位,将你贬成平民!”

达荷坐回椅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激动的情绪使他脸色涨红,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完全失去在演说时的风度,像一个哮喘发作的病人。

很久,喘息声才平息下来。他瞥一眼斯兰,沉默片刻,将烛火拿高。

视野中,斯兰的脸恰好被安静的烛苗盖住,很是滑稽。

“我是新家主,轮不到两个女人对我指手画脚。”他说,“你们可以滚了。”

斯兰讥讽道:“你就尽情地迷恋火吧!祝你像罪恶之灵一样葬身在烈火里!那是神明对忘恩负义的惩罚!”

“死于美好的事物里,会是我的荣幸。”达荷恶意地笑,露出的牙发出阴涔涔的光。

菲碧瞪了他一眼,搀扶母亲离开了。

达荷冲她们的背影抛个轻蔑的眼神,继续观赏蜡烛。

他的指头来回晃过火苗,热感在指尖稍纵即逝,他爱极了这点明亮。

手指下滑,他摸了摸蜡烛,不满地皱了皱眉。

“喂,库塔。”他喊了身旁的奴隶,“这根蜡烛上有一道划痕。下次记得买光滑的蜡烛,不要让不完美的蜡烛承载火苗!”

奴隶僵硬地点点头。

达荷冲他一笑,将蜡烛随手扔在地上,火苗随之熄灭。

他起身拍拍衣袍上的灰,捋顺每一道褶皱。他刚要抬脚离开,突然发现躺椅没有摆正,就小心地挪正椅子,才满意地离开。

……

天气愈发寒冷,秋风凛冽,如刀般划在空中,掺杂着乌鸦凄厉的鸣叫。阴雨天多了起来,太阳不怎么光顾罗马。商业处于一年中的淡季,小贩们很少出摊了。人们开始储备粮食,男人测算地窖的大小,女人在屋里织毛纺布,哗啦啦地推织布机。

只是今天破天荒地放晴了。

太阳挑在云尖,阳光金纱般逃出乌云。天色因此而怪异,一半阴一半晴。

鸽子的白羽湿漉漉的。它们扳过脑袋反啄绒毛,歪扭着屁股走路,连米粒都不怎么啄食,十分淡然的模样。

卢卡斯在鸽群旁练剑,并没有惊扰到它们。

赫伦手捧羊皮卷,坐在高台上。

经卢卡斯的再三提醒,他放弃坐栅栏,而是将两腿伸出栏柱的空隙,直接坐在地上,笔直的小腿垂落出来。

羊皮卷展开到一半,他的目光没在卷上。

他悄然看向卢卡斯,透过栏柱的中空。

卢卡斯的剑术很精湛了,招式耍得好看。

黑袍的他舞着白剑,剑尖的寒光如钻石般游走,像凭空出现的闪电。他就被那些闪电包围,像极了一枚流光溢彩的黑玛瑙。

他的金发打乱濡湿,下巴骨感分明。隔得老远,赫伦都能感受到他散发的热气。

女奴三三两两地趴在墙角,嬉笑着偷看他练剑。赫伦表示理解。

因为此时的卢卡斯,的确令人赏心悦目。

他站了起来,抖落衣服上的灰,刚想张口喊他——

那颗黑玛瑙心有灵犀似的停下,撑着剑抬眼望向他,无声地笑着。

滚到赫伦嘴边的那句“卢卡斯”又咽回去了。

他们总是这么有默契。

赫伦的嘴角轻翘一下,伸手招呼他上来。

第27章 俄狄浦斯情结

卢卡斯收起剑锋,矫健地跳走上台,来到赫伦的身边。

他的汗水闪闪发亮,下巴尖滴着汗珠,鬓发湿润贴在鬓角,像极了羊皮卷封面的烫金。他全身的热量散发出来,像短小的箭矢那般飞射四周,有种莫可名状的阳光,粗制的黑短袍掩不住他的光芒。

他抹一把下巴,将汗珠一甩,咧开嘴笑着,剧烈运动使胸口微微起伏。

赫伦看他一会,掏出手帕丢给他,“擦擦汗吧,你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卢卡斯擦把汗,脸庞洁净一些。白帕子被汗水濡湿,沾染烟雾般的泥灰,皱皱巴巴的,洁净的白布被玷污了。

他拿下帕子,心里感到抱歉。捏着手帕的手僵在空中,进退为难。

赫伦瞥一眼,本想把手帕直接赏给他,或是丢掉垃圾筐里去。对于他来讲,那仅是一只不值钱的普通手帕,其价值绝不比一块奶酪更高了。

他已经组织好言语,连命令的语气都拿捏好了。

然而,在撞上卢卡斯困窘的眼神时,赫伦产生了奇异的心理,准备好的命令鬼使神差地变了。他有了幼童才会怀的心思,唇角恶意地翘起,像幼稚的孩子要搞恶作剧一样。

他想欺负卢卡斯。

“我可只有这一条帕子。”他撇了撇嘴,“你的臭汗把它给弄脏了。”

卢卡斯抬眼,看到赫伦的眼角轻轻上弯。

只需这一眼,他已看穿他的心思。

他故意蹙起眉头,脖颈缩了缩,做出难堪的模样。他攥紧帕子,软绵绵地垂下手,像一个等待大人训话的孩子。

他在配合赫伦。他想让他开心。

“我真是个没用的奴隶。”他轻叹,“居然污秽了主人的所有物……”

赫伦愣了愣,那种恶作剧心理也消弭了。他有些烦躁,眉头轻颤几下,眼睛快速眨巴着,躲躲闪闪的,不敢看这般消沉的卢卡斯。

尤其是,让他这般消沉的人,正是自己。

“算了。”他别扭地别过脸,“把它洗干净,熏香,然后去书房找我。”

说完,他就转身去往书房,脚步有点乱。

卢卡斯注视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

他捧起皱卷的手帕,将赫伦的背影记录在眼帘内,闭上眼睛,在手帕落下一吻。

……

书房里弥漫着熏香,起到提神的作用。秋风很冷,裹挟碎叶吹进窗户,黄色的灰尘攀住窗底下的羊皮卷。赫伦走到窗前,关掩百叶窗,手里端一杯温热的牛奶。

屋里顿时暗了下来。他坐上桌案,伏低身体点燃蜡烛,幽黄的光如水雾般充盈书房,有种陈旧的气息。

卢卡斯走了进来,双手湿哒哒的,脸也是。

他洗好手帕,顺便洗了一把脸。

赫伦支起身子,衣袍被压在身下,沿着桌案边垂落下去。

“等你很久了,卢卡斯。”他晃了晃手里的牛奶,“让我看看你识字的能力如何了。”

他抽出一本书卷,吹掉封面的灰,横摆在桌案上。

卢卡斯顿了顿,走过去拿起书卷。

“欧里庇德斯的《美狄亚》,会读吗?”赫伦轻飘飘地问。

卢卡斯挠了挠头皮,“我读过几次……”

“它的遣词造句并不难。”赫伦把羊皮卷推过去,“别让我失望。”

卢卡斯清清嗓子,对着烛光,磕磕巴巴地读起来:

“美狄亚浸泡在地狱水牢般的悲哀中……丈夫伊阿宋抛弃她和两个儿子,去跟别国公主结婚,在床榻上爱抚新欢的身体。她的眼前暗无天日,米粥成了毒食,儿子的笑声成了刀锯般的折磨。每当看到镜里的虚影,她都要轻抚自己美丽的面庞、转动玲珑雪白的脖颈,痛苦地呻吟着……”

赫伦赞许地点点头,“很好。继续。”

“可爱的儿子走进屋里。美狄亚黯淡的眸子锁定他们,眼光像乌云密布的天空,不知何时会蹦出狂怒的电火!她松开被咬紧的朱唇,恶毒地诅咒:‘怀恨的母亲生出来的蠢东西,快和你们的父亲一同死掉,到烈火里遭受永不休止的痛苦去!’仇恨的雷炸在她心中,烧焦她所剩无几的理智。她有了可怕至极的心思……”

卢卡斯难受地停顿一下,继续读道:

“她动用魔法,制作璀璨的华服,赠给丈夫的新欢。公主高兴地穿上,突然惨叫着跌倒在地。她口吐白沫,眼皮往上翻,丝线里蹿出的火吞噬她细嫩的肌肤。她尖叫着满地打滚,火焰越烧越旺。最终,她被烧得毁去容貌,肌肉像松树似的滴油,真是惨不忍睹……”

赫伦听得入神,卢卡斯磕绊的朗读没有破坏他的兴致。

“美狄亚闯进里屋……握着宝剑的手不停发抖。她的嘴唇痉挛地动弹,端美的五官如魔鬼般扭曲,心脏像被撕成两瓣。仇恨逼迫她勇敢起来。她想起伊阿宋的决绝,誓要杀死孩子报复那个负心汉!她紧闭双眼,无视儿子的惨叫……”

卢卡斯哽住了。他实在不想读下去了。

“怎么不读了?”赫伦转过脸问,“这可是最精彩的地方!”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故事。”卢卡斯将羊皮卷合起,“我不得不说,美狄亚是个愚蠢的女人。这是个实实在在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