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1/1)

快到傍晚了,空气被风吹得凉爽起来,陈迹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躺在草地上发呆。

因为还有几个镜头没有拍,所以那天之后并没有像陈迹想得那样立马就卷铺盖下山,而是又逗留了两天。

不过他的戏份已经全拍完了,所以最近在山上都很无所事事。

可是越是空闲,陈迹就越觉得烦闷,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的感觉让他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声呐喊。晚上也睡不好,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就会滋生异样的幻觉,明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却仍然能感到灼热的呼吸和干燥的唇又......于是他只好按捺住怒火,睁眼到天明。

脚踩压草地的声音传来,陈迹稍微扭过头去,就看见笑成一朵娇花的小田。

自从那天在山下见过阿蛮后,他嘴巴就合不拢了。

“阿蛮接受我的求婚了。”小田贴着他躺倒,抱着戴着铂金戒指的手喜不自胜地翻滚了好几圈,完全不顾草屑会沾满全身。

“你已经说过上千遍了。”陈迹眼皮都没有抬。

“我真的很高兴啊,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辞职回家结婚了。”小田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辞职?”陈迹转过头去。

“对啊,我和阿蛮现在的工作都太忙了,几乎没有相聚的时间,而且城市里的房子我们也负担不起,所以商量过后还是决定要回家乡去生活。我已经有了一点积蓄,亲戚也说会帮我介绍一份稳定的工作......”小田望着万里无云的长天,眼里全是对未来的憧憬,“虽然朝九晚五的生活不一定会习惯,但想到会有自己的妻儿就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阿蛮也会辞职吗?”

“是啊,难道我一个人回去结婚吗?”小田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陈迹默然,也将目光举向了泛着晚霞的天空。

重生过来几乎每一天都有阿蛮的陪伴,虽然这丫头很凶,但却最大程度地弥补了陈迹内心的不安和紧张。也正是有她的帮助,他才能够有勇气慢慢适应新的躯壳和生活,因为就算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情,阿蛮也会帮他撑腰。

阿蛮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这样的认识让陈迹感到安稳和宁静。

可是现在阿蛮要走了,他就好像被卸掉了一直依靠的墙壁,有种要靠自己面对未来风雨的不安感。但陈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阿蛮也有自己的人生啊,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自己应该祝福她。

想到这,陈迹转过头对小田说:“你可要好好对她。”

小田怔了怔,然后一脸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应该担心我才对啊。”

陈迹联想到阿蛮的武力值,不禁失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田忽然说:“不过,阿蛮和我说她很不放心你。”

陈迹转过头,小田依然看着慢慢暗淡下来的天空。

“她说你......那次......醒过来之后就变了,所以她很担心你。”

陈迹知道他说的是原身自杀的事。

“她说你变得很安静,一点都不像以前大大咧咧的样子,不再执着当演员,也不再时时刻刻关心秦翊的动向,有时候她觉得你心里好像装着很多事又说不出口,于是每天都摆出好像看尽世态炎凉的沧桑大叔脸。我以前和你接触不多,也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但这几天和你相处下来,我在你身上也找不出同龄人的感觉,你死气沉沉的程度差一点就能赶上秦翊了。”

那有什么办法,他本来就是“死”大叔啊。陈迹在心里嘀咕。

“不过说起秦翊,我辞职之后,这家伙估计又要过上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小田有点烦恼地揉乱了头发,“妈的,我为什么要担心那个烂人。”

秦翊。这个名字让陈迹想逃避。

“你知道在我之前,秦翊那臭脾气气走了多少个助理吗?”小田一边说一遍掰着手指算,“靠,数不清了,反正肯定有十几二十个,而且每个都干不到一个月。只有我和小赵跟他最久,但最后连小赵也忍无可忍,在上个月递交了辞职信。”

陈迹忽然想起那天在公司,确实是看到两个助理跟在秦翊身后,可是到上山拍摄的时候,出出入入却都只剩下了小田一个。

“其实我也忍不了啊,可是又觉得他很可怜。”小田自顾自地说着,忽然转过头来看陈迹,“唉,你不是他的铁杆粉丝吗?你知道他曾经害死过人的事吗?”

陈迹心头猛地一跳,被他看得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我...我不知道啊......”

“秦翊害死过人哦,我可不是乱说,这是他自己说的。”

小田神经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搞得陈迹也像听鬼故事似的紧张起来。

“好像是半年前的事情吧,他喝醉了,你也看得出他有很严重的胃病吧?这种自己有病还找死喝酒的人令人抓狂,而且他脾气那么差,我要去夺他手上的酒瓶都下了好久的决心,还以为又要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没想到他只是和我说:‘今天是那个人的忌日。’,我问他:‘那个人是谁?”,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说‘被我害死的人。’”

陈迹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把快要颤抖起来的手抄进了裤子口袋。

“阿蛮从小就教育我有八卦一定不能放过,因此我连忙追问他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只是醉眼朦胧地盯着酒瓶看。我都不知道那个酒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超市里买的便宜货嘛,又酸又涩一点都不好喝。秦翊真是一个怪人,他明明是个大明星,挣得钱我一辈子都挣不到,却总是穿着旧得半死的衬衫,喝着十几块的梅子酒。”

“我......我对他的事没什么兴趣......”陈迹结结巴巴地想要站起来走人了,他不想听了,什么都不想听,那些事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哎,你别急啊。”小田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继续说,“我也和你一样,等得都烦了,后来啊,他低着头,像回忆起什么似的开口了。”

陈迹僵硬地屏住了呼吸。

“他说:‘那个人在医院挺了两天,我就站在重症室外面,隔着一层玻璃,亲眼看着他死去。他临死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安安静静地走了。’”

“从那之后,我的人生就结束了。”

“他这么说。”小田想起来的时候嘴角也黯然地垂了下去,“真的,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说这些话时嘶哑发抖的声音,他一直低着头所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哭,但他弓着消瘦的背坐在地上的样子真的让人觉得很可怜。”

“就像被遗弃的猫狗一样。”

这句话让陈迹心尖一颤,他忍不住闭上眼,又回想起两天前的夜晚。

被秦翊亲吻后他立刻就清醒了,不知道哪里找回的力气让他狠狠推开了秦翊,那家伙往后一仰,重重地跌到地上。

一边拼命擦着嘴,一边紧张地窥探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表情。

那声“爸”让陈迹乱了心神,可是触及到男人仿佛还没睡醒一般迷蒙的眼睛,他砰砰直跳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秦翊是绝对不会认出他的,没这个可能,不要自乱阵脚。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秦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久之后,那失焦的眼神才慢慢聚拢,他就这么躺着,又盯着陈迹看了良久,才非常缓慢地抬起了胳膊,遮住了眼睛。

“又是梦吗......”

他这么喃喃自语。

那声音明明轻得几乎听不见,陈迹却连心脏都疼得紧缩了一下,即使只是稍微看一眼地上的男人,全身都会被汹涌而来的悲伤席卷似的颤栗起来。

因为就像小田说的那样,那样的秦翊,真的。

“就像被遗弃的猫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