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1/1)

“防堵!防臭!省水!省钱!还省心!”

陈迹豪情万丈地挥舞着手臂,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俾睨群雄一点,而不是像个怂包。

灯光汇聚在他身上,整个摄影棚回荡着他洪亮的吼声:“这就是三滴牌节水坐便器——它完全颠覆了传统坐便器的工作原理,它让我们告别了以稀释冲刷排污的方式,让您在每一天的清晨、午后、夜晚,随时随刻都能享受到三滴带给您舒适、顺畅、完美的节水新净界!”

说完,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颠覆了历史的马桶上,镜头给他来了个特写,陈迹气沉丹田,款款深情道:“用三滴,就是那么爽!”

“咔!”

导演表示满意了,陈迹郁闷地提着裤头站起来——为了表示他刚才真的很爽,导演要求他果着上。当然,导演还友情赞助了一本三滴节水马桶的说明书让他挡住了和谐部位。

阿蛮跑过来给他递冰水和毛巾,陈迹不由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他和这丫头相识不久,却已经在她手上栽倒了无数次——不是被莫名卷入群架而被揍得鼻青脸肿,就是被这个女汉子拖进阴森的烂尾楼里进行试胆大会。总之,陈迹就从来没享受过这么春风化雨的时候——咦,还帮他把瓶盖拧开了,无事献殷勤,绝对有诈。

“刚刚……”只见她神色复杂地回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迹狠灌了一口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紧张地问:“你电脑里那个装满高h图文和钙片的文件夹终于被你比棺材板还古板的大哥发现了?”

“啊呸,你哥才棺材板呢!”

“那什么事?”陈迹呲牙咧嘴地揉着膝盖,刚才这个日夜拿自家大哥上演脑内剧场却不许别人开一句玩笑的兄控狠踹了他一脚,真疼。

“你男神刚才来过了。”

“噗——”陈迹一口水喷得老远,惊道:“什么时候?!”

阿蛮一脸嫌弃地后撤三步:“就在你光着屁股说就是那么爽的时候。”

陈迹:“……”

他男神,阿蛮总是那么称呼秦翊。

万能的度娘对“男神”的释义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男人的统称。

陈迹对这个能引发误解遐思的名词和名词前的定语表示过多次强烈的抗议,但是每次阿蛮都会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指出:“你还在念大学时,宿舍里贴着的特大海报是谁?电脑手机的屏保桌面是谁?书柜上那些影碟是谁主演的?你相册里一堆从报纸杂志上剪下的是谁的照片?还有,是谁翘了试镜去看秦翊参演的话剧排练而被骂得狗血淋头?”

陈迹被她一串诘问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阿蛮上来勾住他肩膀,用一种特别意味深长的眼神瞅了他一眼,放出致命一击:“嗯哼,那天是谁喝醉了,哭哭啼啼地叫着‘小翊,小翊’?”

陈迹本来就不多的血槽瞬间清空,从此再不敢和这丫头争论这个敏感话题。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争执的,因为事实刚好相反,秦翊不是他憧憬的对象,而是毁了他一生的仇人。

阿蛮不会想到陈迹有多么厌烦看到秦翊的一切,那个房间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他的,翘了试镜的傻瓜也不是他,哭哭啼啼的人......是他没错,但只是因为喝了酒,又想起了不好的事才失态的。

陈迹有个秘密。

说出来肯定没人相信,他早在九年前就死了。

九年前,深冬。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陈迹把伞像盾牌似的挡在面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工作了十多年的运输公司。今天他是来辞职的。

他和相亲对象选定好明年的四月份结婚,但未来的岳父希望陈迹下个月就到他的工厂去帮忙。考虑到在运输公司当司机确实太辛苦,而且一旦跑起长途来都没办法顾家,陈迹就答应了。

想起未婚妻娇俏的面容,陈迹心头一热,觉得被冻得快要麻木的手脚都温暖过来了。

“爸?”

听到这个声音,陈迹连忙把雨伞抬起来一点。公司敞开的大门外站着一个快要被风雪埋没的青年,看到陈迹望过来,他弯起眼睛,笑眯眯地冲陈迹打招呼。

“小翊?”陈迹惊喜地瞪大眼,匆匆向他跑去。

秦翊是陈迹刚进入运输公司一年时捡回来的弃婴,他抚养秦翊到七岁,后来因为秦翊的亲生父母找了过来,陈迹不得不将抚养了七年的养子还给住在大城市的秦氏夫妇。不过秦翊并没有忘记他的养育之恩,上了高中后他刻意报了寄宿学校,之后就经常瞒着亲生父母偷偷和陈迹来往,甚至还一如既往地叫他爸爸。

“你怎么突然跑来?”陈迹连忙将雨伞举高,移到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养子头顶,心疼地拍掉他肩头的积雪,“是不是等很久了?怎么不带伞?”

“我去市一中参加数学竞赛,考完了肚子突然好饿,想吃爸做的肉馒头。”秦翊顺手接过养父手中的直柄伞,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坐车过来的时候只是阴天,就没带伞。”

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是临时起意跑过来的,陈迹半是无奈半是忧心地叹了口气:“你想吃什么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会给你送过去。你明年就要考重点,时间那么紧张还跑来跑去,小心你妈妈不肯再让你出门。”

“她不会知道的。”秦翊自信满满地回答,“而且我已经长大了,她没道理像栓小狗一样栓着我了。”

听他这么说陈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很高兴秦翊一直惦记他,但也不希望他和自己的父母闹僵,毕竟他们才是他真的家人。就像秦翊妈妈当年带走秦翊时说的,虽然很感谢他照顾秦翊那么多年,但是血浓于水,他总归还是隔了一层。

两个人冒着风雪走到了陈迹的宿舍,狭窄的房间有着单身男人的杂乱,但一点也不会脏,秦翊很开心地扑向养父那张小小的铁单人床,像只许久没回过家的小狗一样抱着被子乱蹭。

陈迹好笑地要把他拉起来:“外套都是湿的,别往我被子上擦,快点脱下来,不然你要我晚上盖湿被子吗......”

“你帮我脱。”秦翊伸着手臂,故意赖皮仰躺在床上不动弹。

“那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陈迹无奈,只好靠过去剥他的外套,结果秦翊垂在床边的长腿忽然一勾,陈迹猛地失去平衡,哇哇乱叫地摔到了他身上。

被秦翊抱个满怀的陈迹感受到趴着的胸膛传来一阵闷笑的震动,他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陈迹叹气地拍了拍儿子结实的手臂:“快放手,我去给你热馒头啊。”

“不要,等下再去。”对方不仅没听他的话,还搂着比自己瘦小一号的养父晃了晃,往他脖子上深深一嗅,低声说,“爸,我好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啊?那是超市促销时买的柠檬味香皂,你喜欢的话送你一块。”

“哈哈,是吗,好啊。”听到养父认真又毫无察觉的回答,秦翊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陈迹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但这样他肋骨被勒得好痛,他忍无可忍地拍了拍自顾自笑个不停的儿子:“够了吧,我要起来了,你不是要吃馒头吗?”

再三催促后,秦翊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看到陈迹是从绿色的老冰箱里直接取出做好的馒头,他有些意外地歪了歪头:“爸,你提前做好了啊?”

“怕你哪次又不打招呼就跑过来,所以都会多做一点放冰箱,看,现在不是用上了吗?”

“是啊。”秦翊看着男人为他忙碌的背影,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

男人端起盘子到公共厨房去了,秦翊枕着手臂环顾这个他一直生活到七岁的房间,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绿色的窗纱还是当年那一块,现在已经被风雨摧打得发白了,窗台下面是一张漆红木的书桌,上面......

看到桌上放着的东西后,秦翊嘴角的笑容僵了,他猛地坐了起来,几步扑到桌前,抖着手把装在喜庆的红色包装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一张张印着“囍”的结婚请柬铺满了桌面。

内页上是养父与一个女人的名字。

秦翊死死地抓着那叠请柬,因为用力过度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了,目光凶狠得像是要把它们通通撕成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唤醒了秦翊,他立刻松了手,将请柬收拢叠整齐。等陈迹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馒头回来时,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怒气,嘴角甚至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热好咯,过来吃吧。”

他听见背后养父轻快的声音,以及拖拉塑料凳的响声。

“爸。”秦翊回过身,扬了扬手中最后一封没有放进纸袋的请柬,“你要和她结婚?”

被养子逼视的陈迹脸一下涨得通红:“啊,那个,那个是明......明年四月份的事情,都还没印好的......”

秦翊脸上的笑渐渐淡漠下来:“四月啊,是不想我来,故意选这个日子的吧?”

陈迹有些难堪地别开了视线,吞吞吐吐地说:“那件事情后.......阿莹她......她......可能还是有点怕你.......”

后面的话陈迹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能感受到秦翊的目光像利箭一样扎在身上,他心下一凉,微微打了个哆嗦。

秦翊非常讨厌他的未婚妻阿莹,第一次从陈迹嘴里听说交了女朋友的时候,他愤怒到暴走,居然把阿莹从楼梯上推下去了。虽然阿莹只是脚扭伤没什么大事,但陈迹还是押着他去道歉,但他连道歉的时候都不情不愿,还在嘴里嘀咕说:“......她要是摔死就好了。”

气极的陈迹只好自己为他开脱,什么青春期比较冲动,什么备考压力大,拼命说服自己不和他计较,但心里还是有疙瘩。后来订婚期的时候也确实考虑了这一点,故意选了他没办法脱身的时间。

“爸爸不结婚不行吗?”秦翊突然跑过来抓住他肩膀,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他,“我会一直陪你的,等我工作了还可以把爸接过来一起住,和我在一起不行吗?非得结婚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