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1/1)

介泽背后又是一凉,脸色不甚好看: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民心所向的定远大将军居然这般薄凉寡幸样。

后恒无声动了动口型,没待介泽看清楚,后恒忽然不说了。过了一会儿,后恒朝介泽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介泽以为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实,一脸认真地倾耳靠近。

后恒亲昵地靠近,温热的气息打在介泽耳畔,道:逗你呢。

介泽:

介泽着实脸皮薄,经这一撩/拨,耳朵自顾自先红了,不一会儿双颊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不久前,叔文从行进的军队中策马赶来,远远地正要呼唤后恒,一口气刚刚提到喉咙眼就看到如此画面。不巧的是,匆匆赶来的叔文没看仔细,隐隐约约看到后恒忽然凑近介泽侧脸然后亲了一下?

叔文连人带马在原地懵住,饶他再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敢此时去打扰了。终于,他缓缓吸了一口凉气,把那口新鲜的凉气过了一遍肺腑,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小场面,小场面。

介泽耳廓依旧发红,如同在冷风中受了冻,左耳遮掩恶疽的白珠被衬托得越发素白。后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眼前的白珠看了很久,介泽在他眼神里再次看到了过往,一段既有愧疚又有遗憾的过往。

不得不承认,后恒专注看着介泽的时候,能够容得下万里河山的眼睛里再容不下其他了,那眸子如同微醺时被人从手中取走了酒樽,只有酒气初上心头时才不经意透露出来对心上人的眷恋。

两匹神骏慢悠悠地溜达,走得分外稳当,它们的主人隔绝了身边的一切,旁若无人地对望着。

前些日子介泽被迫留在帅帐同后恒闲聊,从军情战况一路聊到山河大泽从俗世琐事聊到治国齐家,慢慢的,介泽在帅帐不再如坐针毡。眼下,介泽分外留恋与后恒独处的时间,挥霍光阴的阁主终于想要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岁月了。

承德不声不响地跟着走了许久,终于见两个人静默了些,才硬着麻木的头皮上前找碍眼,他轻轻咳嗽一声吸引两人注意,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请示:将军容禀,在下已经再次传达了不准战马践踏农田的命令,只是

叔文为难似的拖长调子,终于把后恒的注意力从介泽身上抢了回来,他为自己壮了个胆,继续道:只是,方才有一小兵战马莫名受惊冲进了农田。

后恒直截了当道:按当初下令时说好的处置,该怎么办就这么办,赦免一人就会有更多人以非自然理由为自己开罪。说罢,后恒下了逐客令:这等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你应当知晓怎么去处理,这等小事不必再来请示我了。

介泽察觉到后恒有一种被打扰的烦躁,结合前例,介泽有一瞬间真拿自己与误国的祸水比了比。

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叔文自然也察觉到了自己有多碍眼,压力之下,慢条斯理的叔文才道出来后文:那小兵的马惊慌地入了农田,庄稼倒是没踩坏多少,但是却看到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叔文不去说书简直耽误了人才,每次卡到关键处总是停顿片刻,一个事情经他这细水长流般地说下去不知道得何时才能说完。

后恒:捡重点地说。

叔文:韩城地界内有人练蛊。

后恒凝神思虑,叔文念白似地在旁边补充:那小兵刚刚制住了失控的马,就看到田里有一条水渠,渠里也不是绝对的水,据那小兵说,渠里发来一股恶臭好像是

叔文又停顿住了,这次没等后恒催,介泽眼睛里纯明的光泽褪去,黑瞳有如暗夜星,他严肃地扣住叔文的肩:务必仔细说一下渠里的是什么水。

叔文一直把介泽当成脾气最温和的榜样,连慢条斯理的自己也不敢和介泽比脾性,这一瞬间,叔文有种直觉,这个军师表面上看起来温良无害,实际很可能是袖子里时刻揣着刀的谦谦君子,无利不伤,恰至时机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叔文一时有些懵,还是听话地回答:据说有一股子腥气,已经派人去查看了,昭军师放心,用不了多久他们

介泽忽然调转马头,扯着缰绳接话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凉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救回来。

叔文吃了一惊,没料到事情竟然这般严重,正要碎碎念些注意安全的话时,再看,介泽已经不见了。

后恒在叔文一边不温不火道:不必忧虑,昭朏他是丑阁的人,知道应对之法。

西极马蹄扬尘与行进的军队逆行着,一些为见过介泽真容的小兵纷纷伸长脖子,唯恐看不够吃了亏。老一些的行伍长重重咳了一声:看什么呢,管好自己就行了,不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腿的人吗?

一个不怎么合群的小兵孤零零地偏着头看田垄,介泽一阵风似得路过,带起土地上的尘土,偶然一阵风,小兵眼里进了尘埃,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刚好瞟到了介泽浅黄渐绿的衣裳。

小兵抬起的手愣是僵在了空中:那背影,不是

待介泽匆匆赶到现场,周围人已经很少了。介泽没费多大劲就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找到了一簇人,熊甫留在原地守着场地,嘴里还骂骂咧咧:他/娘/的,都躲开了,留下这鬼地方让俺守着,就没个人来管管吗?都泡臭了,周围种地的滚哪里去了?闻不到吗?

介泽被这一段粗鄙之语糊住了听觉,他勒马落地一边拨开浓密的庄稼赶过去一边捻着左耳的白珠,感觉这娇气的听觉缓过来些以后,介泽唤了一句:熊甫兄,快带人离远一点。

俺们本来也没靠近,臭成这样谁有本事走过去看啊?熊甫总算看到救星了,他嫌弃地朝不远不近的水渠指了一下,就是那里,俺忍不了了,哈你先看着,俺去换口新鲜气儿。

介泽听见无人受害正欲松一口气,忽觉听出不对,皱眉问:也就是说现在只有马受惊的那位士兵靠近了?

熊甫朝后撤了很远,扯着嗓子朝介泽道:那人在这呢,还健在。

介泽秉着先救人的原则过去查看伤员,那将士已经趴在田畔吐得直翻白眼,看到介泽来了,又作戏似地干呕了几下,很遗憾没能再倒出些什么来。

介泽把人叫过来,看到人没什么大事,遂查问道:姓甚名谁?看到什么了?既然闻到味道奇怪为什么还要冒死去看?

那士兵明显有些局促不安,被介泽问话,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拘谨地将手放在身侧擦了擦手心汗汗,扭捏道:回昭朏军师,我叫韩九,平时鼻子不太好使,马受惊闯进农田时,我以为从此就完了。后来,牵马时,鼻尖好像有股子血腥气,就好奇过去一看

介泽毫不留情地冷笑:且不说训练有素的马是怎么受惊的,即使是意外,但这时候你命都保不住了还有心思好奇,实在是佩服。

后家军令:擅闯农田践踏作物严重者斩!

熊甫听到介泽这般语气,上去对着韩九就是一脚,毫不意外,这个士兵被踹了一个狗啃泥。身边的其他士兵立即会意,别着韩九双臂将他缚倒在地。

军师大人,我句句属实啊!韩九即使脸贴着地也还在辩解,属下除了擅闯了农田,自愿受罪,但不知道为何得罪了军师,要这般羞辱我!还请军师明说。

韩九说话间吸了一口土,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介泽低下/身去看他这狼狈样子,然后鬼魅似得低声道:说说,你怎么知道这恶臭之源是用来练蛊的?

韩九惊恐地睁大眼睛,最后还是没有了辩解之词。

来人,按军令就地正法。介泽闭着眼睛下令,竟然有些不忍。

身边来了几个人拖着韩余走了,没一会儿,介泽挽袖,一道隐隐约约的蓝色魂线从韩九死去的地方回了七丑珠内。

介泽默默地站着,算是为自己弟子的默哀。

熊甫督查那边砍完了人,回到介泽身旁:昭朏,俺也想问,他怎么知道那是蛊毒的?

这些年,大弟子下落不明,阁主养病,长老们忙于世事。无人约束的丑阁底层弟子不顾阁规,更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禁术,起了不少害人之心。

蛊毒是禁术中的一种,此次所遇的蛊便是丑阁弟子私下卖给农人的法子,先是以血水倒入水渠,到作物生长到血水也不能催产增量时,便要割肉剁骨入田渠。这法子歹毒异常,只能是田地主人一家养蛊,牲畜的血肉是不中用的。

有一些丧心病狂的农人害怕遭遇天灾颗粒无收,早早把无劳动力留下只是费粮的多余子女养了蛊,这样以来,无论有没有天灾,粮食都会爆收。

虽然罕见有人这样做,但总不是没有,韩九是学了些许本事就叛逃的丑阁弟子,既然他学了这个禁术,介泽为了保更多人不再效仿,只能灭口了。

一肚子盘算的介泽淡淡地回熊甫:那根本不是什么蛊毒,韩九此人祸乱军心践踏农田,斩首也是迟早的事。

熊甫:那恶臭的水渠该咋办?

派人填土埋了吧,越快越好。介泽有些心累地上马,没走几步感觉有些不放心,又揽缰回首道:告诉填埋的士兵,切忌在水渠附近长时间逗留。

☆、执手相望

接下来的一路上介泽都显得讪讪的,这些年自己没有好好管控丑阁弟子,竟然出了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滋生如此祸乱。

丑阁沿袭了上古传下来的各种秘术,见得了人的能造福苍生的被拿出来教授弟子,而那些见不了人的险恶之法被永远地封存在了禁阁中。

不巧的是,禁阁秘法有一日不知道被哪位弟子不小心窥到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些种蛊的法子流出,这些法子就如同靡丽诱人的罂粟花,一旦食髓知味就很难戒掉。

世上投机取巧的事情多了,原本老老实实的人也耐不住了。

介泽痛心地想:是我这个阁主当得太失败了,不仅让禁术祸害了世人,还保不了弟子们一世的安乐。

后恒对着亲兵下令:过了韩城,我军便真正入了蛮人的地界,今日暂且就在此地傍水扎营,夜间巡哨的人增加一倍后分成两组,每两个时辰交换一轮。还有,取水前派几个军医去查验水是否干净。

亲兵得令后迅速去下达了指示,扎营时周遭杂音四起,介泽仿佛听不到一样呆在原地。

让人怀疑他又失聪了。

又听不到了吗?别在这里呆着了,陪我去水边走走。没待介泽反应过来,后恒便当他默认了,走了。后恒揽住介泽肩膀,率自为他做了主。

太阳将近落下,残阳似血,浮光跃金。

介泽满是疲顿地席地而坐,望着水波粼粼叹了口气:将军,那日的士兵以践踏农田罪处理了,后对军中将士称蛊毒之事是莫须有的,实际上

我知道。后恒拾起一块小石块朝河中丢了去。我知道,你做事我放心,不必说了,我都知道。说话间,噗通一声,水花精准地溅到介泽脸上。

抱歉,有些失误一时失手,后恒憋着笑为介泽擦去水渍。

后恒连着说了几句我知道,仿佛一切都装在他心里,包容着介泽的所有。这么多年,夜夜受苦泽梦境折磨的介泽,一时间觉得,无论自己何时回头,总有人守着自己,偏偏还固执得怎么也不肯离开。

没事的,我都知道。后恒的声音被他压得恰到好处,就像是宿醉酒醒一般沙哑低沉,又像是求而不得后的聊以自/慰。

介泽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着叫嚣着,心悸蔓延在他仅存的意识里。趁着后恒擦完水渍的手还没有收回,介泽就这样扣住后恒的手腕一路往上掌心紧紧贴合。

将军介泽掩饰性地想要说什么,忽然却又觉得没必要再说了,索性小心地牵过他的手拿另一只广袖悄悄地遮住。

这样便好了,没人看得见,我们什么都没做。介泽幼稚地上演了一场自欺欺人,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介泽如此动作,后恒愣住惊异片刻,复又安安心心地握住介泽冰凉的手,假装无事地笑道:净水流深,抛石块于浅滩,水花四溅响声嘹亮,若是抛于深潭中,水花和响声反而很小。韩城受毒蛊之祸闹得人心惶惶,其实并不一定有多严重,无非只有个别恶人滋事,百姓茶余饭后喜欢讲些猎奇的事情,这种惊悚稀奇的事儿自然也流传的开。反观南巢这边毒蛊术不是短时间蹴就的,人人已经当其为家常便饭,偶尔遇到一个,也不会大惊小怪。

巫蛊术怎么会在南巢这般普及?

没待介泽想清楚,后恒轻轻/握了握介泽的指尖:不必费心想了,总会解决的。

介泽安心下来,后恒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听着他一句承诺,比揣着神权都安心。

介泽拿自己这从来没干过苦力活的手仔细地摩裟着后恒的薄茧,一时情动,正要开口

报告大将军,营中有十几个弟兄中毒了。

耳边冷不丁地传来这一嗓子,介泽花前月下的小心思顿时被吓没了,他快速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后恒的手,端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人间情爱的架子。

两人难得温存一段时光,就有闹心事找上门了。

后恒被顺了毛,语气温和地对士兵道:中毒找军医,问问他们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身处一个军队不可能互相下毒,没什么大事别来烦我,介泽脑中自动补全了后面的话。

那兵士瞧着这两人带着一致的笑意望着自己,后背瘆出一层白毛汗,他忍着不适继续道:军医来过了,说有些棘手,需要昭朏军师来一趟。

介泽终于收起了嘴角残留的笑,意识到了这可能又属于非常规性中毒,他严肃道:人在哪?马上带路。

介泽走出去两步,突然转身。后恒:去吧,有什么事情及时和我说。

等介泽赶到时,已经有二十余人倒下了,这些人有的还在呓语,就像是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众多军医都来了,可都是束手无策地占着地方不吭声。

几位中,医术最为精湛的名为黄开鸿,季城人。待介泽屏退了其余人,黄开鸿才低声道:军师大人,恕老朽无能,不能探出将士们中的是何毒。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