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1/1)

她至雅间坐下来,等那两个招呼的小二退下以后,刚要开口问思妤,忽然却又闻见从门外传来一股怪味。

阿慈抬头往门口看去,便见一身石青襕衫的高羡进门来。

他的身后跟着杨霖,再后面则是几个捧着食案的伙计。那些食案上头皆蒙着帕子,大大小小皆有,方才阿慈闻见的怪味也正是从这些食案里头散出的。

阿慈还在奇怪那帕子底下到底盖了些什么,便见几个伙计一一放下食案,而后又低着头,鱼贯而出了。随着他们退出雅间的门,思妤也站起身来,向阿慈福了一福,便与杨霖侍卫一道退出门去。

偌大的雅间,一时只剩下了桌椅和摆在桌上的食案们,还有从进门后便一直未吭声的两个人。

高羡听见门被带上,轻轻的“砰”一声后,方才走近了些。

他行到阿慈跟前,却出乎阿慈意料地没有坐,而是缓缓蹲下身子,半蹲在阿慈身前,与她四目相对。

阿慈看他一眼便撇过了头,然而下一瞬却又感到他轻轻拉住了自己的手。

“你还生气呢,”他喑哑的嗓子低低地道,“是我错了,我这不是来给你赔礼道歉了。”

阿慈没有吭声。

他声音里似乎有些疲惫,只顾自缓缓往下解释道:“这段时日我已是后悔不迭了,我不该对你有一丝一毫的疑虑的,实是迟恒的示好让我方寸大乱了,我情急之下,才说了那些糊涂的话。那一日在王府外,我见到迟恒拿着参出来,心中便知自己错了,你对我的心意,我若都不清楚又还有谁清楚呢。前几日再听杨霖转告了一番思妤听到的,你与迟恒的谈话,便更是连肠子也悔青了。你又偏生不肯见我,我亦无法,才安排了今日这出。”

他拉着阿慈的手蓦然紧了紧,问:“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你莫要再恼我了,好不好?”

阿慈听罢,仍是没有吭声。

她一直板着一张脸,虽然有所和缓,但始终没笑,也未看他。高羡心中是忐忑不定的,半晌,才终于见到阿慈朝桌上抬了下下巴,冷冷问他:“这些是什么。”

“哦,”高羡忙起身,将那些食案上遮住的帕子一一揭开,“这是我带来向你赔罪用的。”

阿慈见那帕子一件一件揭开,现出里头的东西来。她粗粗扫了一眼,有那一日阿慈曾收到的搓衣板,有一只大盘子装的一整块豆腐……还有一样,阿慈从未见过的,西瓜大小的一只,通体泛黄,外形并不规整,还如刺猬一般长满了刺。刚才阿慈闻见的那股怪味,也正是它散出来的。

阿慈皱了皱眉:“这是何物。”

高羡见她盯着那个长满刺的东西,忙介绍道:“这是赌尔焉,原是番邦进贡的果子。气味闻着是怪了些,但食之倒甚美味。”

“那你带它们来,是要做什么。”

高羡便将那些食案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至阿慈跟前的地上摆好。

置好后,他才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地道:“那一日你收了搓衣板,可也没有用武之地,我便又去买了一块来。你要罚我跪多久便跪多久,若搓衣板不解气,那便跪豆腐,保证豆腐不碎。要是这几样都还不行,你要我跪这赌尔焉的上头,也是可以的。”

高羡说着,又半蹲下||身子,将那搓衣板往阿慈近前推了推。

阿慈见状,终于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第51章

“笑了?”高羡抬起脸,从进屋以来一直紧张又疲惫的面色方才和缓下去,渐渐又显出明亮的神采来。更新最快

“没有。”阿慈犟着嘴,但那眼里笑意却是不再掩饰了。

她扫了高羡一眼,只道:“你是堂堂睿王爷,跪天跪地跪陛下跪父母,我一个女子,如何当得你的跪,怕是要折了我的寿。”

高羡柔声道:“拜堂成亲之时,总是要跪的罢。”

阿慈瞪他一眼,这才又轻笑出声:“行了,起来罢。”

“你确是原谅我了?”

“你又是收买思妤,又是把我当菩萨一般又跪又供的,我总得给你一个台阶下罢。行了我气消了,你起来罢。”

高羡直至此刻才安然一笑,重又站起身来。

阿慈道:“虽然我此番是原谅你了,但也只此一回,下回你若再犯,便是十只赌尔焉也没用的。”

高羡连忙点头称是。

阿慈见状,方才又喊他:“过来。”

高羡上前两步,与阿慈近在咫尺。

阿慈旋即仰起头来,正色道:“那一日新婚夜,你在我耳边给了我一句‘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如今我也有一句话要给你的。”

高羡颔首:“是,你说。”

阿慈便一字一句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我既是天地鉴证下结为夫妻的人,我心朗朗可昭日月,还望你也不要怀疑。”

高羡一时心头融融的,说不出话来。

他忽而伸出一只手捧住阿慈的脸,低下头去吻她。

她的嘴唇很软,呼吸也是软软的,与她平日里坚韧的模样很是不同,那是唯独只有他才见过的柔软的一面。

高羡的心仿佛也是一团残雪落在春暖的湖心里,柔软地化开了。

阿慈轻轻闭上眼。

屋子里的光阴好似凝滞了,午后的天光透过窗子落进来,勾出两人相接的轮廓。良久,他才松开她。

高羡于阿慈的额心又亲了下,方才坐下来,问她:“教我耽搁了这半日,可是饿了没有?”

阿慈浅浅一笑:“有一些。”

“那我喊他们上菜?”

“好。”

高羡起身就要出去喊人,却听见阿慈忽又想起什么似地喊住了他。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

只见阿慈似乎面有难色,但踟躇片刻,仍硬着头皮道:“有一件事,我原本是没什么脸面开口的,但因是你,我也就安心说了。是关于……我那个弟弟,黎念昌的事情。”

高羡立住,问她:“他怎的了?”

阿慈便将那一日继母去端王府,又哭又闹的一场阵仗拣了些重要的说了,末了她道:“我当日实在被她闹得烦,便答应了继母替念昌问问。这几天我也遣人去查探过他的情况,因他是在青楼里众目睽睽之下打死的人,绝无错判的可能,是以我想他最终总要获罪,在获罪以前,能少受一些苦也好。我也不求能宽宥这个弟弟什么,只是如果可以在顺天府便解决的事情,还是不想再闹到刑部去,也算是我这个做长姐的,给他尽最后一点心罢。”

高羡颔首:“那你想要怎么做。”

阿慈道:“虽说我如今有端王妃的名头在身,但实也是个虚名罢了,旁人给三分薄面而已,并无什么大用处。原本这件事我可以拜托迟恒的,他在都察院任职,总能认得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但经过上元节那一出,我也不想再去麻烦他了……是以……”

阿慈顿了顿,高羡却早已明白过来。

他也不知怎的,听见阿慈这样说,心中反倒感到十分高兴。他微微扬着嘴角,伸手拍了拍阿慈的脑袋,道:“我知道了,我会去问的,你安心便是。”

阿慈见他二话不说便应下了,甚至连自己的请求还未说出来,先是一愣,继而亦温柔笑道:“好,那辛苦你了。”

“你我之间,不谈‘辛苦’二字。”

高羡放下手,这才转身出去喊了人来。

这一日,阿慈就与高羡在酒楼的雅间一并用午饭。思妤是早已经撺掇了杨霖,也不等他们俩,先一步就在底下大厅里用过了。待到阿慈用过了饭,几人又陪思妤逛了小半日,高羡方送她们姑嫂二人回府。

府门前一番作别自不消提,只是高羡走后,阿慈才预备入府,却听府上门房禀了一声迟大人来了,正在佛堂里等她。

……

阿慈回屋更了一身衣裳才往佛堂去,一进佛堂,直觉却隐隐有些不对。

她抬眼见到迟恒的脸色铁青,心中便暗暗“咯噔”了一下,他这样的脸色,她极少见到,唯一一次,还是在上一回继母来时,迟恒与继母呛声的当场见到的。

阿慈的预感不是很好,但也礼貌地向他行了个礼,道一声:“迟大人。”

“不知大人今日来,是有何事?”

然而迟恒没有回答。

他盯了她半晌,两道目光直直的,盯得阿慈心中一阵又一阵地发怵。

直至四下里的空气仿佛都快冻住了,他才终于压低了嗓子开口说话,可开口却先是一句:“你和高羡好了有多久了?”

阿慈听闻,当下傻了眼。

好在她素来进佛堂都不喜带上左右伺候的人,眼下佛堂里唯独她与迟恒立在当中。迟恒身上仿佛压着怒火,阿慈站在那里,却如同长在地上一般,一步也挪不动了。

“今日我因一些杂事未了的,一早便去了都察院一趟。忙到中午从都察院中出来,不想却见到端王府的车停在一家酒楼前。我心想那样的酒楼,总不至于是出府办事的下人们会去的,不定是你或吕姑娘出府来了。于是我才入酒楼去,想与你二人打声招呼。可哪想一进门,竟见到吕姑娘和高羡身旁的那个侍卫,正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

迟恒道:“我原本还以为是他二人约在此地,可一看两人身后又还跟着好几个店伙计,分明又不是他二人私会的模样,反倒像是才安排好了一切,听从主子的吩咐退出来的。我这才留了个心眼,等他二人往大厅上去以后,独自上了楼上去看。”

“上头几个雅间里,唯独一间关着门。我隔着门听了一会儿,哪里想,哪里会想,”迟恒突然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哪里会想到竟撞见了你与高羡暗通款曲!”

阿慈一时没法解释了,她完全不曾想过,她与高羡在雅间里说话的当时,会遇到迟恒正在外头听着。

她也不知迟恒究竟听到了哪些话,但瞧他这般从未有过的气恼模样,被他听着定是没跑的了。

阿慈当下是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她试图张了张口,却发觉她面对如此确凿愤怒的迟恒,连撒谎的心思也没有了。

于是她只好沉默着,沉默地低下头去。

“所以,你这是默认了?!”迟恒问。

阿慈默默的,没有吭声。

但她哪里料到,她这样沉默地不声不响,反倒愈加激怒了迟恒。

迟恒渐渐捏紧了拳头,心中只觉恼怒至极,阿慈用待端王爷一心一意的借口来回绝他,他也真情实感地信了,可是转头才知,这不过是个弥天大谎罢了!

“上元节那日,我还好心好意提醒你提防高羡,原来那时你便与他相好了对不对!?”

“我竟不知高羡有什么好的!你可晓得他素日在外的名声?风流荒唐,哪一样他不占?这样的人,你究竟又是瞧上了他哪一点。”

阿慈仍旧缄默不言,迟恒却因此愈发胡思乱想起来。

他胡思乱想,连带着也是胡言乱语:“你莫不是看上了他王爷的身份?!”

阿慈一怔,断想不到他会这样揣测,她满面惊诧地抬起头来,然而这个举动,偏生落在迟恒的眼里,竟成了被他说中后下意识地抬头。

迟恒几乎是盛怒下问:“果真是被我料中了?!”

阿慈无奈地摇头否认。

“那你又是为何瞧上的他?”

阿慈却又答不上来了。

她没法说出高羡便是二王爷的话,就是她退一万步真的说了,眼下的迟恒也不会信。她只有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受着。

可她再一次的沉默,在迟恒看来却是印证了他的说辞。

他蓦地冷笑一声,忽然阴恻恻地开口道:“原来你是与王氏一样的人,说什么为王爷守节的话,全是屁话而已,你怕是从小耳濡目染,也变得同王氏一样爱慕虚荣。”

阿慈蹙眉,想不通迟恒怎的突然间又提起继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