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1/1)

因胡开源当初昧下的赃款赃物不少,她与迟恒在偏厅中整整清点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将一切清点完。

迟恒松一口气坐下来,早已有丫鬟给换上了热茶,他呷一口茶,向阿慈叹道:“如此一来,王爷的事情便算了了。”

阿慈亦坐在一旁吃了口茶,道:“是。这些时日有劳大人了。”

“我与端王爷交情匪浅,替他平这不白之冤,算不得辛劳。”他说着,又放下茶盏,面向阿慈,“倒是王妃,这些时日因王爷的案子,实在太忙了,一直不得机会来端王府,王妃近来可还好?”

阿慈点头微微一笑:“谢大人挂心,妾身一切都好。”

迟恒亦颔首,又道:“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了,城中将办灯会,不知王妃可有闲暇?下官想,邀王妃一道出外赏灯。”

他话毕望向阿慈,平静的面上不见丝毫波澜,然而阿慈闻言,心中却好似一汪池水蓦然被人投入一颗小石子,“咚”地一声响,眨眼泛开数不尽的涟漪来。

第42章

虽然不过稀松寻常的邀约,若换做思妤,她一准已经应了,但只因这人是迟恒,阿慈的脑袋里,一时竟无端想起了那个雪夜在大昭寺的后山上,高羡曾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迟恒应是对她有意的话。

当时阿慈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她与迟恒的相处,素来都是为了端王爷的案子罢了,于是只当高羡大惊小怪了。可今日端王爷的案子已彻底了了,迟恒却仍提出这样的话来,阿慈忽而才感到他对自己的关心,似乎确实有一点不同。

于是她在愣了片刻以后,又莞尔道:“妾身谢过大人好意,只是我如今身份不同了,怕不好再与大人一道出门的,是以……”

“王妃可是有顾虑?”

阿慈略一颔首:“不瞒大人,确是有所顾虑……”

迟恒方道:“下官明白了。下官原想的,王妃终日待在王府里,难免郁闷,又逢此上元佳节,唯恐王妃睹物思人,是以冒昧来邀娘娘一并去赏灯。是下官考虑不周了,既然娘娘心中有所顾虑,且权当下官没说过这话罢。”

“好。”阿慈道,“大人好意,妾身感念于心,再谢过大人。但这灯会一行,难免人多且杂,妾身出外不便,还是请大人与知己至交相携而行为好,妾身便不去凑这热闹了。”

阿慈婉言拒绝,迟恒听了淡淡一笑,也未再强求。

两人又吃了一会子茶,坐着闲叙了几句话才散了。

迟恒起身告别,至此,阿慈心头那汪涟漪阵阵的池水才算重新平息下来。她望着迟恒远去的背影,心想他大约也只是心血来潮地随口一提罢了,做不得数的。

于是渐渐安下了心,也没再把他的话放心里去。

可是到了上元节那一晚,入夜时分,阿慈还在房中用饭,却忽听得外头来报,说迟大人带了整整两大车的花灯来,正在端王府外等候。

阿慈一听,连饭也不用了,放下筷子匆匆起身便往外头去看。

端王府的外头,一见果然停着两辆马车,迟恒正站在车前,看到阿慈匆匆而来,笑着行了个礼道:“见过王妃。”

“大人这是……”

“王妃上回与下官说不便出府,下官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这顺天府的灯会,娘娘错过了又实在有些可惜。下官便另寻了个法子,将这京师的灯会给娘娘搬了来。”迟恒说着,又回头喊身后的下人将车门打开。

那两辆马车里,装了许许多多折起的、未折起的灯笼。阿慈粗粗扫上一眼,只见有各式各样的灯,五花八门又分门别类地堆放在车子里。

迟恒的怀里还另外抱了一只口袋,瞧着沉甸甸的。他见阿慈望向口袋,又笑道:“想到府上还有吕姑娘在,只怕这几盏灯不够瞧的,便又带了些焰火来。”

阿慈一时说不出话,只听迟恒问起:“下官擅作主张了,也不知王妃娘娘可否允准?”

直至听见他这样问,阿慈方才目瞪口呆地回过神来。她愣愣地与迟恒道:“大人何须这样费心……”

迟恒却不答,只道:“王妃娘娘若肯赏脸,不如早些让底下的人将东西搬进去归置罢?这几盏灯虽然不多,挂好点上却也是要费一会儿工夫的。”

他说着,又将那布口袋递给一旁管事的。

阿慈见他这两大马车的灯,当下也不知该如何回他。想到他终归是一番好意,自己与他也没有不对付的地方,她当着王府下人的面,又怎好去拂这位昔日王爷至交的面子。

于是虽然一晃又念起了高羡的嘱咐,阿慈却仍是松了口。

她只福了一福身子道:“大人费心了,妾身先行谢过。”

阿慈的心中微微叹一口气,想,改日再以端王府的名义给他回一些礼罢……

迟恒见她福身行礼,忙道两声“使不得”,而后温和笑着,才又回身叫人去抬车上的花灯。

这一晚王府中的下人们喜气洋洋又忙忙碌碌的,到了戌时,花灯已尽数挂好点上了。

天色早已暗下来。

思妤听闻迟大人带来了一府的花灯,连饭也没好生吃完,匆匆用过几口便出来看灯。原以为只是赏灯而已,不想又见到迟恒带了焰火来,于是她一时的好心情便同那锦上添花,更是喜不自胜。

她跟着阿慈转悠了一会儿后,心中早已按捺不住想去后头放焰火。

阿慈瞧出来她的心痒痒,又看了片刻的灯,听见后院热热闹闹的声音起了,干脆也就放了她去与丫鬟小厮们玩闹。

思妤得到准许,连声谢过阿慈几句便走了。

阿慈望着她的背影,浅浅笑着摇摇头,又回头兀自在游廊下慢慢走着。

迟恒一直随在她身后,见她不时抬头看灯,又看那灯火映下的端王府,面上渐渐泛起的微笑,忽而低低开口道了声:“好久不见了……”

“嗯?”阿慈回过头来。

身后的迟恒正定定望着她。

眼下旁的下人们皆在后头围着放焰火玩耍,阿慈左右的几个嬷嬷也不知什么时候留在了游廊那头守着,廊上唯余阿慈与迟恒两个。

她有些疑惑问他:“迟大人前几日不才见过的。”

“是……只是你这样的笑,好久不见了。”

阿慈一怔。

迟恒黯黯低了下头,道:“上一回见你这样的笑,还是在酒坊中。那时你未出嫁,还是站在酒坊的柜台后,和每一个来买酒的客人柔声细语地说话……”

阿慈一时被他勾起往事,亦有些黯然,半也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道:“都过去了。虽然不过半年光景,却已恍如前世今生。”

“可于我,却还是这一辈子的事……”

迟恒说完话,又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望着阿慈,眼中好似凝着雾,恍恍惚惚的。

阿慈突然间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

她默不作声了一会儿,又听见迟恒轻轻问她:“我还可以唤你作‘阿慈’吗?私下里。”

阿慈抿嘴含笑,微微点了下头:“可以。”

“阿慈。”

“是,迟恒。”她亦笑着回他。

一时间,游廊中仿佛云开雾散,阿慈淡淡地笑着,转过身继续赏灯。

各色花灯悬在檐下,她一盏一盏地看去,仿佛回到旧日与父亲一同上街,赏顺天府元宵灯会时的情景。那时她的年岁尚小,一只小手牵着父亲的大手,一只小手捏着糖人,面上挂着软糯糯的笑,好似会永远那样一路走下去。

阿慈的眼里,一时夹杂回忆的幸福与淡淡感伤,忽又念起那一夜大昭寺后山上的松竹与雪。那一晚,她也是牵着高羡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下去。

于是眼底的伤怀之意又渐渐散去了,转而泛起许多对现世安稳的心满意足来。

她缓缓的步子慢慢朝前走,倏然却听见身后又响起一声轻轻的:“阿慈。”

“怎的了?”

她嘴角微微扬着,正仰头细细赏一盏卯兔花灯,并未回头去看迟恒。

迟恒道:“王爷走了,我还在。”

“你自然是在,王爷走了,又与你无……”

阿慈听他突如其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有些好笑,转过脸来正要打趣他可是今夜吃醉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然而她一回头,倏忽竟又愣在了那里。

眼前的迟恒一本正色,素来温和的一张脸上,两道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

阿慈忽然间便觉出了他这一句话里的深长意味。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只道:“我与王爷十分不同,虽然自幼与他形影不离,但实非个性相投。他的性子孤僻寡言,我于待人接物上,较他总要热络一些,他行事多果决,我则顾虑实多。可我虽与他十分不同,却也十分相同,自幼与他皆受教于同一位恩师,后来入朝为官,侍奉同一位君主,同为天下百姓劳力劳心,也喜欢同一个人。”

他话毕顿了顿,见到阿慈望着他的双眼,渐渐惊诧:“你是,你是说……”

“阿慈,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从当初还在酒馆时起,我便喜欢你。如今王爷走了,我还在,王爷业已故去,我仍还等着你。”

阿慈登时怔在那里,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那一晚在大昭寺后山,高羡心中的担忧竟是真的,迟恒果然对她有意,而她竟也后知后觉到了这样的境地。

她沉默半晌,方低着头道:“我何德何能,竟得王爷与大人的喜欢。”

“你自有你的好,不必旁人懂得。”

“可我过去也不知大人有此意,我素来是这样不解风情的,只怕大人的一片心意,要错付了人。”

阿慈蹙眉,也不敢看迟恒,只用余光盯着地上,脑袋里则绞尽了脑汁,想着该如何委婉地回绝他。

然而迟恒似乎是没有听出她这番话里隐隐的拒绝之意,他只道:“我的心意是否错付,我心中焉能没有数,莫说我已认定你了,即便是真的错付了人,那亦是我自己该承受的结果,与你无干。”

他道:“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但如今王爷不在了,你虽有碍王妃的身份,但终究是可以再嫁的,我亦可以请父亲、祖父出面,去求陛下作主将你……”

“不不不,此事万万不可。”

阿慈不等他说完,慌忙抬起头来打断迟恒的话。而她甫一抬头,不意竟瞧见迟恒身后不远处,也不知何时还站了一道人影在那里。

花灯在他身上投下一道朦胧的光。

她当下心头一惊,望向那人的眼神亦是愣了片刻,方轻轻喊他:“四爷……”

第43章

高羡此时此刻在游廊中,看见阿慈望向他的目光,一瞬间骤起的惊诧、忐忑,甚至在他的眼里,还有那么一丝的心虚。更新最快而迟恒听见她的一声唤转过头来,跟着喊的一声“睿王爷”,也是充满了谨慎与警惕。

于是他突然间也不知怎的了,忽就不愿挪动步子往他们那儿去。

高羡只冷冷应了一声,便再不说话了。

廊下一时静默无声,迟恒正发着愣,倏然又听见阿慈压低的话音向他道:“迟大人。”

他回过头去,见到她已然又低下首,面上仿佛有疏离之意,道:“迟大人,我心有所属,无论王爷的人在与不在,我的心都是在他那里的。迟大人要去求陛下作主的话,往后还是不要再提为好。”

迟恒闻言皱了下眉。

他想,阿慈一时难以转变对端王爷的心意,定然是有的,他喜欢的阿慈,也绝非是那样寡情寡义的人。自己今日确是唐突了,再加之高羡的出现……

高羡毕竟是陛下同父异母的弟弟,又在太后抚养下长大,刚才自己说的话,也不知被他听去了多少。此情此景,阿慈对他有所顾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