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1)

胡管家见了,也不知怎的,心中竟会“咯噔”一下,生出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来。

第28章

阿慈见到迟恒,见他默默向自己垂了下眼,心中一时如有一块重石落了地,登时踏踏实实地安定下来。更新最快

她面不改色,也不问迟恒来是为什么,径直道:“大人请坐。”

阿慈这样说话,于胡管家心中反倒更加生出惴惴不安来。他二人如此默契,倒像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的。

他皱眉抬眼,小心翼翼偷觑了阿慈与迟恒一眼,却不见他们面上有任何异样。

于是一面忐忑不定,一面又不得不继续交代他的事情。

等他匆匆忙忙将一些要紧的事项交接完后,已是午时中了。

胡管家上前向阿慈回禀,毕恭毕敬地道了一声:“娘娘——”

他见她这半个多时辰的工夫里一直未开口,绷紧的心头不觉又松和了一些。暗暗以为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她今日把迟恒喊来怕是有旁的事情要说的。于是胡管家行完礼,便垂手候在一旁,面上渐露一丝轻松之色,就等着阿慈回话。

阿慈没有令他失望,先是微笑着点头赞许了一番,称他办事情利落,交接的几桩事皆是条理清晰,又赞他随端王爷多年,对王府忠心耿耿,说了些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话。

胡管家垂首听着,心中很是受用,一时亦愈加感到宽心。

可哪想阿慈话毕顿了一顿,突然竟“砰”地一声重重一拍案。

胡管家当下抬起头来。

阿慈面上难掩怒容,抄起手旁的一本账簿便摔到胡管家的身上,喝道:“只可惜王爷这么多年,竟养了一条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胡管家当下怔住了,连同屋子里的一众人等,也被阿慈突如其来的举动齐齐吓住,一时竟忘了跪。

还是为首的林嬷嬷率先扑通跪下了,跟着一屋子的人方才齐刷刷跪拜在地。

阿慈喝问:“胡开源!你自己说,这些年王爷叫你管账,你竟背着他都做了些什么手脚!”

胡管家战战兢兢,盯着落在身前方地上的那本账簿。那账簿也不知何时被阿慈重新抄走了一份,现下摔开了,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左一个圈右一道杠的,皆用蝇头小楷标满了不对。

胡管家心中登时大骇。

他不说话,阿慈又开口道:“你不说也无妨,我念几条你听听,可错怪了你没有。

“四月廿四日,修缮马棚,支纹银十两,无结余;五月三日,置圈椅四张,支纹银五两,无结余;五月十二日,采买临安长公主生辰贺礼,支银票共计一百两,无结余。胡管家的算盘打得可真是精细极了,竟一分一厘也不带剩的。

“我且问你,修缮区区一个马棚,用得上整整十两纹银?!置回的圈椅也非紫檀造的,五两纹银买四张椅子,竟能将钱花个精光?!胡管家再如何奢靡,总不至于连这点价目行情都不懂罢。可不是仗着王爷忙于公务,查账不严,以至于欺上罔下,盗了王府钱财作私用!”

阿慈说着,又猛一拍案。

胡管家吓得连忙磕头,口中直呼:“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娘娘明鉴……”

“我冤枉了你什么!?你掌管王府中的银钱账目,就算此事非你主谋,你也断逃不了管治不严之罪!”阿慈厉声道,“且我还知,当日王爷尚在时就查过账,也疑心过可否是你做了手脚,结果还未审你,王爷便不明不白地教人给毒死了……”

胡管家还在磕着的头,猛一下子抬起来,瞪大了眼。

“胡开源,你可是因怕事情败露,故而趁大婚之日人多眼杂,下||毒害死了王爷?!”

此话一出,原本便是鸦雀无声的屋子里,登时更是静得诡异。甚至于一片死寂当中,隐隐还可以听见阖府下人们暗暗倒吸一口凉气的声响。

胡管家无论如何也料不到,阿慈审账审账,竟会话锋一转,突然审起他是否杀人来。

胡管家当下脸色煞白,大呼一声:“娘娘此话可乱说不得——老奴对王爷是忠心耿耿,就是照娘娘的话说,老奴随了王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过苦劳。王爷厚待老奴,老奴怎会恩将仇报害他性命!”

阿慈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露着狠厉且毫无退让的光,直直地盯着他。

胡管家教她盯得浑身上下直发毛,按在地上的一双手,也不知是教那冰冷石面给冻到了,还是因他心中惧怕,渐渐竟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仪态,却又在一并瑟瑟发抖的余光里,瞥见原先坐到一旁的迟恒站起了身。

身着大红官服的迟恒一步一步,走到胡管家的跟前,站好。喊他:“胡开源。”

那声音一改他平日里的温润,此时此刻听来冰冷至极。

“抬起头来。”

胡管家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头抬起。

然而一抬眼,入目却先是几只纸包。其中一只打开了,里头包着一撮白色的粉。胡管家才因抬头而一并直些起来的身子,当场一个没稳,往旁跌坐了去。

“胡管家看来是认得这东西了。”

迟恒看他一眼,道:“那一晚在王爷薨逝的新房里,曾放了一壶水,那水后来辗转到了本官手中,本官送往刑部勘验,发现正是那壶水中混了令王爷丧命的砒||霜。巧的是,当日那份被人投下的砒||霜并未全数化入水中,还留了些许沾在壶口上。刑部细验之下,发现这砒||霜里还掺了许多红黄色的杂粒。”

迟恒话至此处顿了一顿,忽然又将手里纸包往胡管家跟前的地上放下:“许是王爷在天有灵,让我在胡管家床下贴着床板的内角处,也搜到了几包这样的东西。胡管家自己认一认罢,这可是你杀害王爷所用的毒物?”

眼下那包摊开的粉末当中,细看去,确是掺杂了许多或红或黄的细小颗粒。

胡管家也不知他是何时潜进他的房中找到了这些,但眼下他跌坐在地,一张脸已是黄如土色,两眼不敢直视任何一人,口中却还大呼冤枉,不肯认罪。

迟恒自然是见惯了这样的人的。

他用无甚情绪的话音,冰冷道:“胡管家看起来是不认了,其实不认也无妨,本官既已在你房中搜出砒||霜,无论如何你也是居心叵测的,且今日又听你疑似犯了私用王府钱财的大罪,两罪皆罚,直接将你送去刑部便是。待你关在刑部牢中吃尽了皮肉之苦,总会认的。”

话毕,他也不再多说半个字,径直指了身旁的随侍,命他往都察院和刑部去送信,让两处各支几个差役,前来拿人。

胡管家撑在地上的手,是止也止不住地打起抖来。

那随侍前脚刚要出厅门,地上的胡管家却突然绷不住了,他猛地以额触地,高哭一声:“娘娘饶命!——”

第29章

“胡管家这是承认了?”迟恒喊住那个随侍,低下眼,淡淡地问。

胡管家哪里还有先时哭天抢地喊冤枉的底气,他伏在地上,早已经是胆裂魂飞。听见迟恒说要将他送去刑部严刑拷打的话,身子就好似泥人入了水,堪堪瘫软下去。

那几包砒||霜被迟恒搜出来的当下,他就应当知晓自己躲不过了,既然横竖都要认的,少吃一点苦头是一点。

胡管家几乎是痛哭流涕,往阿慈的方向爬了两步,只哭道:“是老奴一时糊涂,老奴糊涂……王爷行事素来严明,老奴晓得王爷发现账目不对后,心中实在害怕极了,才会出了下策。老奴该死,老奴糊涂啊……”

阿慈见他俯首认罪,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她几乎要站起来冲上前去,狠狠扇他几下。

可是人在盛怒之下,双脚却反而没了气力,她才站了一瞬,又跌坐回椅子上。唯独按在扶手上的两只手青筋暴起,攥成了两个拳头,攥紧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用被怒意填满,压也压不住颤抖的嗓音,喝骂:“你这会子,这会子还来假惺惺地哭什么!王爷都不在了,你该死!你又来哭什么……”

她喝着,两道泪倏地就滚了下来。

身旁林嬷嬷赶紧遣了人去后院喊小姑,自己则赶紧上前去,边也红着眼瞪向胡管家,边搀扶住阿慈。

胡管家以手撑地跪在地上,此时此刻除了恸哭早已没了别的话说。

迟恒缓步上前,突然一脚踹在他的肩头。

胡管家教这猛一踹,按在地上的手当下就似折了一般,再支撑不住他,连带着整个人也闷哼一声,被迟恒踩到地上。

“胡开源已认罪,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绳子来将他绑了!”

迟恒话音落,才有几个家丁迅速反应过来,虽然满面还是震愕不已,但也赶紧齐齐应声“是”,麻溜地奔去刑房找绳子。

待到胡管家被五花大绑地绑住,阿慈才渐渐从那盛怒当中缓过劲来。

她见迟恒已经拿开了踩在胡管家背上的脚,又指了两个家丁让跟他一道,将胡管家押去刑部,她忽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喊住迟恒:“大人。”

“王妃有何吩咐?”

阿慈含着泪,恨恨地盯着胡管家,道:“胡开源谋毒主家,罪大恶极,害大梁失了王爷,亦害我失了夫君,若不将他碎尸万段,我意难平心难甘。只是他下||毒害的毕竟是堂堂端王爷,此等大罪,还是该请大人等我一等。我即刻修书,托大人递去宫中呈与陛下,请陛下为王爷作主才是。”

迟恒望向阿慈,见她眼里一时悲愤,又难过,又恨,又不甘,却还要被理智压住,强忍着手刃胡开源的冲动,以至于连滚下来的泪也写满了痛苦至极。他望了片刻,心中渐渐又起无尽的怜惜,可她站在他身前,自己却连一个安慰的怀抱也无法给她。

迟恒想起,又低下头去,口中只低低地道:“好。就依王妃的,下官在此静候便是。”

他话毕又回到椅子上坐下,默默垂着眼,再没有多说半句话。

……

阿慈的手书托迟恒辗转递到陛下手中后,听闻陛下雷霆震怒,下旨要亲自审问胡开源。

皇帝亲审,三司自然是要奉陪的,连阿慈也得诏入宫,上殿旁听。

这是阿慈在嫁到王府后,第一次入大梁皇宫。

殿宇恢宏自不消说,只是阿慈入了宫,一门心思也不在殿宇之上,又及至她入了殿,一眼瞧见在殿上立着的高羡,心中更是没来由顿了一下。

她原本还在想着王爷的案子的,眼下反倒在这一停顿后,渐渐的就不想了。

横竖案子已是尘埃落定,陛下亲审,虽不会委屈了王爷,但想来也不会再问阿慈心中有何想法了。陛下怎样断,阿慈只用静静地听、再默默接受就好,倒是高羡……

阿慈已经有许多日未见过他,从他那天撂下决绝的话走出偏厅后,他竟当真一步也未踏入过端王府。眼下见着他,阿慈也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总感到他形容似是消瘦了些,眼里也是黯淡的,没了过去在端王府中见他时的光彩。

他抬眼望向入殿的阿慈,眸光好似亮了一下,可转眼又别过脸去,没有再看她。

阿慈心中突然之间,仿佛教一根细线捆着,轻轻又重重地给拽了一下。

有一些……难受?

她蹙眉垂眼,暗暗摇了摇头。一时不敢再环视周遭,脚下也不敢再停留,就跟着引路公公的步子快快走到自己该站的地方,站好了。

陛下自然是来得最迟的。

只是阿慈不想他来以后,待底下人等行过跪拜大礼,开口却会先点了她的名。

阿慈虽是初入宫廷面圣,但许是早早持家见过了太多世面的缘故,倒并不似寻常初见天子的女子一般慌张无措。又或者在她的私心里,是将陛下当作了王爷的嫡亲长兄,亦是自己的兄长来看待。

是以皇帝点她名时,她也未显多么惊惶。依礼拜过,又从容不迫地答了几句陛下的问,听见陛下喊她平身抬头,方才慢慢抬起脸来。

她也是及至这会儿,才终于亲眼见到这位皇长兄。

眼前龙椅上坐着的天子,眉如剑目含霜,风仪严峻,不怒自威,周身仿佛自带一股凌厉气场。再观底下的朝臣们,见之也是垂绅正笏,整整截截。

阿慈心中暗自咋舌,心想,莫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就是同父同母所生的,差别竟也有这样大。

陛下是眉目刚毅,面容硬朗的,可二王爷与四王爷,却皆是挺拔清癯,风姿俊逸无边。

大抵那两个生得随先帝,陛下则随了太后罢。

阿慈想着,忽又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在悄悄抬眼往高羡处望。

她意识到时,慌忙又低下头垂下眼,可这一日也不知为何,她就好似魔怔了一般,不一会儿又无意识地向他那边瞟去。

而她越是克制,就越是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