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1/1)

这转瞬即逝的动作,被一直紧盯着林安的冯萍看了个正着,她眼神闪了闪,心随之一震,目光不可抑制地慢慢黯淡下来。

此后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内,直到庆功宴将近结束,林安都鲜少出声地坐在原位,除去偶尔有人主动跟他搭一两句话外,其余时间都只一径低垂着视线,一语不发地对着时不时转起的餐桌转盘,又或每隔十多分钟就将桌上的醒酒壶拿下来,默默往酒杯中倒上一点,虽每次分量都不多,但三四回下来,仍还是让原本便不胜酒力的他感到了一丝微醺。

冯萍为对方这越来越反常的举措暗自忧心,却碍于先前白静碰过的软钉子而不敢再张口多问,直到散席时分,众人都簇拥着葛靖陈建良往包厢外而去,冯萍才重又鼓足了勇气朝身后的某个方向看去。

只见林安行动迟缓,悄然无声地落在人群最后,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上的颜色也不再似刚入席时那般苍白,而是微微泛着红,再加上眼神黯然步履瞒珊,便浑身都透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意无助。

冯萍直直盯着那抹瘦削的身影看着,心中既涩且酸,一时竟连下午那份因对方传言所产生的不适感也被抛到了脑后。走在她前面正和姜月芳交流着什么的白静突然察觉到好友并没有跟上来,不由好奇地转回了头去,同时折返几步伸手拉了拉她,问道:怎么不走了?

冯萍却忽然挣脱了她的手,想要朝那人所在的方位走去,可刚走到对方近前轻轻叫了一声林老师,徐新的身影便又一次出现在了对方身后。

我送他出去。

冯萍闻声抬头,只见对方正冲自己淡淡笑着,刚要伸出的手不由微微一僵,片刻后默然朝一侧让开了些许。徐新又对她礼节性地一点头,接着便紧揽住身边的人,朝人潮早已散尽的包厢门口走去。

临近八点的夜,被城市中各色灯光映亮,犹如一条被稀释后的浊流倒挂在天际。

徐媛坐在副驾上,每隔一会儿就要忍不住扭头朝后座方向看两眼,随后满腹疑惑地嘀咕着:不是吧林老师这样儿的也能喝醉?

完了又扭回头来,破有深意地瞄了眼正目视着前方的徐新,道:肯定是因为我这次入选了育苗杯,他心里头高兴!说着脸上又露出了点儿炫耀和得意:哎叔你知道不,我上次去语文组办公室交作业,可听说咱们这林老师平时是连啤酒都不喝,出去聚会的时候只要碰到酒,那是任谁都劝不动今儿倒奇了怪了,一屋子的人全都清醒着,他反倒倒了

徐新听她这样说,不由想起曾经在国连三厂的那段时日,对方隔三差五就要被丁华和陈家楼嘲笑酒量比胆儿还小的情景,不由笑了一笑,顺口便说道:正常,他以前然而刚说了这几个字,就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停了下来,轻咳一声后不再开口。

徐媛眼里立马又闪过了充满求知欲的光,饶有兴趣地追问着:以前怎么样?

徐新却不再答,只朝后视镜中看了斜歪在侧的那人一眼,低声道:一会儿我先把他送上去,你就在楼下等着。

哦。八卦被强行打断,徐媛答应得颇为不情愿。

翠芳苑离奥体并不远,从青云路上下来没几分钟,便紧跟着拐入了x中所在的博爱路,又几分钟后,车就停在了林安所住的单元楼下。

徐新叮嘱了哈欠连天的徐媛几句,从后座上将人架出来带上了楼。对方的神志似乎还算清醒,除却在刚接触到车外寒凉的空气时稍微踉跄了几步,踏入楼道时,已基本不用再借助什么别的外力。

但徐新仍旧一手紧紧扶着他,直到两人站在了熟悉的房门外。

林安仿佛累极,到了门口便倚靠在了一侧的白墙上,徐新则从自己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熟练地将大门打开,随后又按亮了玄关处控制客厅的大灯。

林安眼半睁着,视线随对方这一系列动作游移着,最后定格在了被他随手放在鞋柜上的铜黄色钥匙上。徐新在门口换好鞋,回过头发现对方仍站在外面没动,便叫了他一声,随后又走回到对方身前,动作亲昵地在他脸脖一带碰了碰,问:怎么不进去?

林安没回答,只动了动略有些呆滞的目光,无声望向了他。

徐新见状一笑,没有多问,只拉过对方的手,径直将人带进屋安置在了沙发上。后又转身进了厨房给他冲了杯蜂蜜水端给了他。

头晕不晕?

林安将温热的水杯接在手里,没有立马回应,过了好半晌,才低垂着视线摇了一摇头。

徐新看着那他稍显迟缓吃力的动作,在他身边坐下,盯着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得差不多,才又轻声问:今晚怎么突然喝起了酒?

林安仍旧没吭声,握着玻璃杯的手却微微一抖。徐新注意着他的反应,见他一时似乎不愿说,便抬起原本交握在身前的一只手,从对方头顶拂过,又顺便将被他紧抓在掌心的杯子抽出,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并肩坐了一会,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徐新忽然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不早了,徐媛还在车里等着,我先送她回去,你好好照顾自己,早点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打电话给我。

对方这次终于有了反应,弯着脊背对着垂放在膝头的双手点了点头。

徐新见状嘴边浮现出丝笑意,伸手捏了捏那人的手掌,那我先走了?嗯?说完又盯着对方看了两秒,撑着腿站起身来。却不想刚走出去没两步,外套的下摆就被来自身后的一股力量给紧紧拽住。

徐新惊讶,转头去看,却没想到下一秒,就有一个略带惶然和急切的吻,在刺目的灯光下突然迎向了自己。

第24章

这吻带着酒后独有的苦涩, 却也涵盖了前所未有的留恋与热烈。

徐新手下意识地揽住对方腰背, 心中惊诧,却仍迅速做出了回应。

唇舌勾连中, 交缠的体温也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逐渐升高,在寒凉的空气中相互熨帖, 彼此抚慰。

林安骤然爆发的情绪在这滚烫的温度中得到了片刻的安抚, 他微喘着气, 双目紧闭地将额头抵靠上了对方肩头, 弓起的脊背像是某种无言的乞求。

徐哥。良久,才听见他重又嘶哑开口。

徐新低低应了声。

林安静默片刻, 没再说话, 只是更攥紧了几分对方衣角。

徐新觉察出他这不同于醉酒后的不安与悲戚,原本环在他腰间的手慢慢抬起,犹豫了一下,轻轻落在了那人头顶,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怎么了?

林安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没有回答。

徐新等了片刻,又叫了他一声:林安?

肩上的脑袋摇了摇, 又过了几秒, 抬起来看向了他。

徐新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温柔, 甚至在这暖黄的灯光下,比以往更添了几分让人迷醉的神采, 林安怔怔看着, 却觉得自己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 盘踞在心头一整夜让他不敢直面不得安宁的问题,也终于在这对视中显山露水,再无法侥幸藏匿,而这问题的答案,其实也从来都明朗清晰,只是自己始终都不愿去听去想、去看,甚至直至此刻,仍痴心妄想着借用酒精将冒头的理智浇灭,像个挣扎在美梦边缘掩耳盗铃的小丑,放任着内心深处的贪婪与私欲。

许是嫌这氛围太过沉滞凝重,一阵来电震动突然从徐新的外衣口袋传出,林安视线顺着对方的动作落在了被掏出来的手机上,只见徐媛两个字正在屏幕上不住地跳跃闪烁。

徐新看了他一眼,将电话接起,简单地跟对面说了几句又挂断,欲言又止地看向了他。

林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将先前牢牢抓住他的手的松开,无声向后退开了一步。

小王今天休息,所以徐新低声冲他做着解释。

林安低垂着视线,再不复刚才的勇气去看向他,闻言只慌乱地点一点头,将对方未尽的话语堵在了半路。

徐新见状微微笑了一笑,突然上前一步将人按进了怀里,两秒后又安抚性地紧了紧胳膊,随后松开,轻声向他再度确认:那我先走?

林安点头。

徐新盯着他微微泛着红的脸又看了几秒,想了想又加了句:明天早上公司有事要飞趟b市,顺利的话下午就回来。说着一顿,温柔问:晚上等我?

林安躲避的眼神一怔,又点了点头。

徐新一笑,转身换了鞋从柜子上拿了钥匙,替他带上门下了楼。

外面的天色比他送人上楼的时候更灰了几分,深浅不一的云层如同流动的墨渍,晕染在不见星月的夜空里。

徐媛在车里等得都快昏睡过去,一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立马坐起了来,无语地冲徐新竖起三根手指,控诉道:30分钟。

徐新看她一眼,系好安全带将车子发动,一言不发地倒出了车位驶向了小区大门。

徐媛继续在一旁嘀咕:早知道我还不如自己打车回去,说不定现在都到家了。

徐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平时放学倒没见你这么积极。

徐媛心一虚,顿时不敢接茬了,尴尬地笑了两声迅速调转了话头,哎叔,你刚怎么上去那么久啊?

徐新沉默了一会,想起几分钟前客厅里那人难得一见的主动的亲昵,盯着前面的目光闪了闪,避重就轻道:没什么。顿了一顿,又说:你们林老师咳,他醉了。

徐媛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她又没瞎

徐新似乎对关于林安的话题很是回避,囫囵解释过后便直接岔开了话题,面容严肃地对一边尤不死心的徐媛交代道:小王家里最近出了点状况,请了半个月的假,所以之后两周都改成你丁叔接送,如果他没时间,你就自己想办法回去,我看青云路上有直达竹园的公交。

徐媛闻言眉头皱了皱,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干嘛?您又要消失神隐啦?

徐新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微微笑了一笑,接着刚才的话头续道:我会不定时地打电话给袁姨。

嗐知道了知道了!徐媛立马头痛欲裂,侧过身将脑袋顶在了车窗上,小声咕哝着:真是,我到底还有没有人身自由啊人林老师都没你管得紧。

徐新听她又一次提到林安,盯着路况的目光不由也跟着动了动。

徐媛许是下午在开放日的活动上折腾地太激烈,车甫一开上高架,便歪在一边彻底睡死了过去。

徐新在笔直的高架桥上一路疾驰着,脑海中不断浮现起十多分钟前那人似醒非醉的情景。而徐媛所说的那些与对方相关的传闻,也不禁一并在耳畔响起。

林安今晚的表现的确称得上反常,不论是在庆功宴上的自斟自饮,还是刚才在客厅时毫无征兆的激烈反应,这些极少甚至从未出现过在他身上的现象和情绪,都让早就习惯对方含蓄、内敛,甚至压抑性格的徐新感到了一丝陌生和疑惑。

下了高架的路况明显比之前要顺畅很多,越靠近竹园,周遭环境就显得越安静。等到了家门口,更是静谧得连树影的摇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徐媛早困得睁眼都困难,进了门就火急火燎地爬楼上去了,徐新则在洗漱过后习惯性地去书房坐了会。

b市那边的合作已经敲定,但后续的推进工作却因为临时变动的政策问题而变得异常艰难,听李平的意思,甚至随时还存在着被迫叫停的风险和危机。徐新盯着手上一份在上周刚被婉言建议做出了调整的方案,略有些疲累地伸手按上了太阳穴。

放在一侧的手机恰在此时突然震起来,他随意抹了把脸,朝亮起的屏幕看去,却见文伟的名字跳了出来。

喂三儿,听松楼,来玩儿两局不?哥几个都在。文伟在那头热情地张罗着。

听筒里不时响起几声牌桌上的笑闹吆喝声,与自己这厢的沉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徐新皱了皱眉,颇为冷淡的回绝:不了,明天一早我还有事。

哦这样对面的人似是很有些失望,随即又谄笑道:那行,那咱下次再约。唉你小子成天的忙些什么呢,那个合作案不是已经拿下来了嘛!

徐新不冷不热地应了声,不欲多说,刚要挂断,那头却隐隐传来了另一道声音,语气既似讽刺又像是调侃,又碰一鼻子灰吧?哎我说什么来着,人徐三少啊有的是知己作陪,要你跟在屁股后边儿瞎操什么心!回回上赶着,你当人都跟你一样,见天儿的独头蒜一个没瓣儿啊?

周围都哄笑起来。

文伟有些尴尬,急急地又跟徐新辩解:哎三儿,你别在意啊,马溢浮这小子一向嘴上没把门的,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可没这意思!

徐新无所谓地一笑,不为所动地淡淡道:没事。你们玩得尽兴。言毕便终止了通话,将手机重又放到了一边。

周遭一下又恢复了寂静,徐新对着桌上的文件又看了会儿,却忽然再看不下去,站起身走到了桌前的书柜旁。视线漫无目的地在书架上游移着,少顷,定在了最上层的某个角落一只红皮烟盒正无声倚靠在两本朱自清的文集上。

他盯着那个已经久未被注意过的地方看了片刻,伸手将两本书和烟壳一齐取下,拂去微尘后,放到眼前再度静静端详。

烟盒的外壳早已不复往日鲜亮,甚至因为曾被河水浸湿过,整个壳子都有些微的变形泛黄。徐新一动不动地看着,烦乱的心绪竟无意间在这凝视中平复下来。他为这样的变化而感到微微一怔,等反应过来,脑中已不自觉浮现出了林安近些日子的种种音貌。它们穿梭在各个交错的时空里,或真实,或虚幻,又或暗淡,或璀璨地共同在寒意渐浓的秋夜里织起一张网,将人从头到脚由身至心地牢牢捆绑,从而再难辨清最初的航向。

于是原本因对方而平息的烦闷,也转眼又因对方重又燃起。

而同样被围困在这瑟瑟秋夜里的,还有远在c市另一端的翠芳苑。

林安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面对酒精会有如此强的抵抗力,明明身体已十分困倦乏力,可大脑和心却仍旧维持着清明。

头顶的灯光穿过遮挡在额前的指缝落入眼中,像是无数朵徜徉天边捉摸不透的云,时而如泥沙般流散,时而又如烟如雾一样聚拢。而时间,就在这些被切碎的光影中一点一滴流淌过去,直到窗外的天由浅及深,又由深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