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1/1)

我没有拒绝。林安说到这里,突然停下笑了笑,我怎么会拒绝?被马溢浮一句话就毁掉的全部努力和前途,你哥一句话就又可以轻松挽救,我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然而话音刚落,那好不容易支撑着自己将这句话说完的气息却猛地一滞,随后更为长久地停驻下来。

徐新目光静静落在对方身上,没有打断。

所以那天他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也包括有关于你的谎言。

徐新一言不发地听着,几秒后,对面那忽然沉寂了下去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喜欢你,徐新。

徐新猛地一震。

从在国连三厂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你。

林安慢慢抬起脸,直直望进了对方备受震动难掩讶异的眼里。

不想做你的兄弟,却总控制不住跟在你身后,被丁华开玩笑叫嫂子,竟然也只觉得紧张而不是愤怒,看到你去见扬琴家长,我我更是烦躁得彻夜难眠,那时候我想,也许这一切的反常,只是因为自己伪装得太过用心投入,我急于达到靠近你的目的,才会不知不觉中迷失了本心。可没想到,后来这份清醒却迷失的一次比一次更加彻底

徐新眸光微动。

林安不错神地看着他,略一停顿后,继续轻声说道:我惶恐过,犹豫过,甚至想过半路逃脱,很多时候,甚至会为自己最初接近你时的目的不纯而感到庆幸,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连利用这个理由都被抛开后,我面对你时的反常,将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什么。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徐新心中一凛,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因回忆而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几秒后,忽然收回了胶着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微哑着嗓子开口道:别说了。

林安却摇了摇头,沉默一瞬后,继续道:徐哥,我很后悔。

一顿,又道:我也从来没想过你还愿意再见我。

徐新听到这里,似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痛,低声怒吼道:我他妈叫你别说了!

第19章

空气一刹那变得无比安静。

徐新别着脸, 一股热流随着这句话的冲口而出在胸腔里急窜而过。

林安所说的每一个字, 都如同乍遇冷水的热油,接连在心底掀起一层又一层骇浪, 几欲将残存的理智吞没。

他竭力维系住清醒地闭上了双眼,许久, 才又重新睁开, 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茶几在地面投下的阴影, 用勉强恢复了平静的语气道:消炎药快不够了, 我去楼下买点上来。

说完便毫不犹豫起身走向了门口。

门在身后被打开,稍一停顿后, 又被砰地一声关上。

林安被这一声轻击声惊醒, 他目光怔忪地落在了桌上刚开了封只用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药膏,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

回避的借口过于拙劣,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用行动去对其进行圆说与实践。

徐新没有再回来。

林安呆呆坐在沙发上,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 直到手机上定的用以提示下午自习课巡查的铃声突然响起,才动了动有些僵住的手掌, 下一刻, 是肩膀, 脖颈,紧跟着又到略微酸麻的腰背、腿脚。

他站起来, 默默将茶几上的伤药与棉签都收好, 又抬手抽了几张纸巾仔细擦去溅落在玻璃上的几处水迹, 端起脸盆走进了卫生间。

镜中映出一张狼狈不堪的脸,林安与镜子里那双因疲累失落而显得异常空洞的眼睛对视了片刻,涩然一笑后,垂下脸将盆中残余的水悉数倒入了池中。

下午4点15分,连接着东西两区的高架路段被连成一线的各色车辆霸占,又在沿途不同的路口分合聚散。

国庆假期眨眼过去,返潮悄然无声地开始了。

徐新开着车在形色不一的车流中笔直地向前走着,原本阳光明媚的天却忽然阴沉了下来,铅灰一般的云层密密压来,将天光一点一滴收拢,转瞬却又分开,漏出刺眼的光芒。

透着丝丝寒意的秋风追着疾驰的车轮,攀住窗沿,打在身上,徐新心中始终不曾彻底熄灭的蠢动,就在这阵阵风中如同得了势的野火一般,越烧越旺。

雨水突然便砸落了下来。

高架的出口被甩脱在身后,雨刮器机械地来回摆动,沿路的街景在清晰与模糊中不断交替。路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或站在橱窗下躲避着突如其来的大雨,或顶着包和衣物在路边仓皇地争抢着正处于交接班的出租。

被堵在闹市区的车艰难地朝前缓慢挪动着,走走停停间,耳边不断传来忙乱间凑上来的焦急询问声:师傅,辅东路去不去?

不去,交接呢。

哎,帮个忙呗,这么大雨,没带伞风又大,孩子受不了,帮个忙帮个忙,我给您多加点儿油费!

行吧,横竖堵也堵了,这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动不了,再带一个就带一个吧。

哎谢谢谢谢!

询问者松了口气,回头招呼了还在树杈下等着的妻儿,催促道:快过来快过来,上车上车!说着一边将车门小心打开,徐新余光朝那对疾奔而来的母子扫过去,却见雨幕中,一个清瘦的、尚是少年身形的男孩儿正被母亲环着肩膀,摇摇晃晃一路跑过来,许是身体不适,对方低着头,身上的衣服和头发也被打湿,被母亲满脸忧色地带着,略显踉跄地跑到了出租车跟前,俯身钻了进去。

车门被关上,恰巧又一轮绿灯亮起,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久违的记忆和终于活动起来的车流一起,在脑中挣扎着苏醒了过来。

同样的雨天,水滴砸在空荡的路面,隐隐浮起一片轻烟。摇摇欲坠的公交站牌下,那人瑟瑟发抖浑身湿透,明明伞就在手中,却仍只一径垂着头,任由雨水顺着破了洞的顶口流下,将整个后背染透。

他看不过,揽着对方在除却渺无人迹的路面一路狂奔,冷风,冷雨,唯有两人靠在一起不断摩擦的肩臂是火热的。

急促的呼吸犹在耳边,羞怯的目光犹在眼前。

徐新抓着方向盘在逐渐宽阔和通畅起来的外环路上一路疾驰着,一双眼睛忽然从心底渐渐浮起,慢慢变得清晰,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望向自己,在漆黑的雨夜里,在昏黄的灯光下,在欢声笑语之时,又在萧瑟离别之际。甚至就在半个多小时之前,布满了血丝,却依旧不改温柔坚定地望着自己。

于是连独属于那人轻声细语、神态表情,也一同被从尘封的记忆中拖拽而出。

一根烟棍子塞到嘴里呛得满眼是泪,却忍了大半个月才惊惧交加结结巴巴地征询自己的意见:徐哥,我、我能不能不抽烟?

一套拳学了十几天,结果被陈家楼偷袭一巴掌拍在后背,仍然没有半点儿该有的警觉摔趴在地,此后又问:打架,我能不能不学?

丁华帮他物色了个隔壁车间的美妞,撺掇起哄让他去泡,美其名曰跟他们混不会把妹是奇耻大辱,还手把手地临阵教了他两招搭讪功夫,自己在一旁冷眼看着热闹,看丁华嘿嘿奸笑着挑起那人下巴,恶霸似地冲他吹了声流氓哨,哟,哪儿来的妞,告哥哥,哪个车间的?叫什么名字?改天哥哥带你出去吹吹风。那人臊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后退一步后头都抬不起来了,丁华乐得哈哈大笑,自己却看着对方不由自主出了神。

最后自然也一样没学成,甚至等到了对方姑娘面前,他反成了最木讷笨拙的那一个,抬不起头,张不开嘴,连个完整的字儿也蹦不出。

大半个年头相处下来,自己的种种恶习对方一样没沾上,可自己的目光,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黏在了那人身上,再也收不回。

车开进竹园停在别墅门口时,雨已经差不多歇了,院门外两株红枫在风中摇头晃脑,徐新望着那鲜艳夺目的色彩看了一会儿,伸手从打开车门下了车。

裹着零星几滴雨丝的风异常冷冽,徐新却丝毫不觉,他在门口站了会,盯住院内别墅二楼方向片刻,才甩上车门走了进去。

徐媛正坐在偏厅的餐桌上吃着晚饭,一听见动静,立马撂下碗筷冲了出来,叔你回来啦?林老师他怎么样了?

徐新背对着她在沙发跟前站着,闻言刚要脱下外套的手一顿,皱了皱眉后沉声道:他没事。

哦徐媛答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没动,徐新察觉到,将西装扔在沙发扶手后转过身,面容严肃地看了还跟身后杵着的徐媛一眼,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徐媛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将逗留在对方身上四处乱打量的双眼一收,干笑两声后连声说:没,没!直觉告诉她,她叔目前的心情很不好,脸上阴云密布,一双眼更是亮得吓人,以往她领着挂满红灯的成绩单回来的时候,也没见过对方露出眼下这种神态过,照她多年的经验来看,此时的徐新还是少惹为妙,于是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可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徐新先前在电话里的那声掉头自己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这掉头掉去的方向,竟然真的是她那位光荣负伤的林老师。

这可就奇了怪了,据她所知,她叔跟她那林老师也就吃过一顿饭的交情吧?况且那顿饭的主要目的还是冲着讨伐她去的。再有,就只剩平日里在家校联系本或大大小小各类考卷上签个字的联系了,难不成这也能联络出什么深厚感情来?居然能叫她叔一听见对方受伤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往回赶?她叔要有这爱心,她他奶奶的早就一堆弟弟妹妹绕行膝下了!

徐媛嘴里嚼着饭菜,坐在椅子上好一顿苦思冥想,丝毫没觉着自己这比喻有什么不对,直到隐隐听见别墅后门的一声响,紧跟着袁姨带笑的声音从外传来,先生回来了?吃过饭了没有?要不要再进屋吃点儿,今天正好做了您喜欢的辣鱼头呢。

不用,我坐会儿就上去。

哦,哦,好。那我先去忙了。

徐媛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短短几句话后,不由咬着筷子撇了下嘴:对嘛。这才像自己平日里认识的小叔,少言寡语,不近人情,饶是人家再热情似火,他也基本只会板着张酷脸冷得像冰。

没一会儿,徐新果然就如他几分钟前所说上了楼。

徐媛随便吃了几口,冲还在外头忙活的袁姨招呼了一声后,也跟着追了上去。

书房的门在视线中被关上,徐媛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耳朵贴着门板试图挖掘些里面的动静,奈何听了半天,除了自己的喘气儿声外,什么也没听见。

她有些无语地瞪了跟前的门几眼,郁闷地折回了自己的房间,从包里翻了张英语卷子出来,笔走龙蛇地开始誊抄起从同桌那儿讨来的答案来。

抄完英语抄数学,抄完数学又抄物化生地,等堆成山一样的一叠卷子抄下来,时间已差不多逼近晚上十点。

假期的作业总算如期竣工,徐媛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手,心中有关徐新和林安的疑问又冒了出来,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摊在桌上的课本看了一会儿,忽然眼中精光一闪,反身从包里将皱巴巴的家校联系簿翻了出来,随后拿在手中昂首阔步走到了走廊另一头的书房门前。

叔,签字。

徐新正坐在书桌前,拿着份文件在看,闻声头也没抬,拿过笔就要在以往的已阅栏中签上姓名,却不想刚要落笔,徐媛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来,朝正下方的空白区域指了指,哎不对,签这儿签这儿。说着还特意在那方框内靠上方位置的一行隽秀的字迹点了点,道:看见没,这我们班主任国庆前特意给写的节日寄语,您以前不总教育我尊师重道么,咱也表示表示心意回应点儿什么呗,礼尚往来嘛。

徐媛一本正经地胡诌完,眼珠子一拐,开始偷偷观察起徐新的神色。

只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地扫了眼那行字,稍一停顿后,目光果然滞留在了末尾处林安的落款。

徐媛心底嘿嘿一笑,打蛇随棍上地往前凑了一些,佯装随意地趁机问道:哎,叔,你下午去看林老师,他跟你说了什么没啊?那什么,他的伤不要紧吧?

徐新盯着联系簿的视线一动,没有回答。

徐媛见状,手肘往桌上一撑,又继续往下打探:咳叔啊,下午你一听林老师挨揍的事儿怎么那么紧张啊,说着偷偷瞄了徐新的脸色一眼,你俩是不是认识啊?

徐新闻言,搁在桌案上的手微不可察地一动,两秒后,拿过笔在签字栏里把名签了,随后合上本子推还给了还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徐媛,冷着脸说了句:去睡觉。

我靠,才十点!

徐新抬眼看着她。

徐媛撇了撇嘴,将联系本收了起来,行行,我睡我睡。言罢背转过身不情不愿地往门外走去,嘴里嘀咕着:不就觉得奇怪多问了两句嘛,有啥好藏着掖着的,切,等回头我问丁哥去

徐媛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后,徐新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又静坐一会,突然手腕一抬,指间的笔应声摔在了桌上,黑色的笔身顺着惯性向前咕噜滚动了几下,最后停在了文件袋右侧的手机边上。

徐新视线跟着落在那漆黑的屏幕上,片刻后,目光微一动,犹豫着伸出了一只手。

收件箱再度展现在了眼前,那人的名字依旧挂在屏幕的最上方,最近一条来信时间也依旧停留在上午九点。徐新盯着通知提示看了一会儿,按下确认键点了进去。

来自对方的每个字句重又在视线中铺展呈现。他慢慢地一条接一条的看着,最后目光长久且沉默地停留在了昨天半夜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上。

时间在这凝视中一分一秒流逝,徐新看着看着,脸上的漠然渐渐破裂,随即,又被迅速收敛。

窗外偶有雨声响起,忽大忽小。

院墙外偶有车灯拂过,忽远忽近。

漫长又寂静的夜,就这样在不安的躁动中倏忽过去。

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很快便悄无声息地到来。

继闹钟第三次在枕边响起后,徐媛终于睡眼惺忪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简单地穿戴和洗漱后,她颓废又绝望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