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家三口(1/1)

林霜降对偃术喜爱不是忽然间兴起的突发奇想,而是不知埋在心底辗转了多少个世界的渴望。沈夜本身也是极为出色的偃师,他自然也不好以命令地态度迫使林霜降放弃偃术,只得默许小徒弟的选择。

然而出乎沈夜意料之外,林霜降在跟着谢衣埋头数日后,忽得又寻到了沈夜,想求沈夜另教导她法术武技。

沈夜大大惊地差点以为林霜降得到了天相祭司的记忆,准备攫取力量好颠覆流月城。然则仔细打量了眼前绿衣白袍、松松挽着俩坠髻的少女一番后,沈夜方发现她不过只是突发奇想。

沈夜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学这些?要知求学最忌半途而废,你偃术不过刚入门,就此放弃,未免会令你师兄失望。”

林霜降闻言,有些尴尬:“……我不是不想学偃术,只是听师兄讲了个故事,觉得世界好危险,还是多学点东西比较保险。”

作为师父,沈夜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弟子多学些东西,可从“一个故事”中觉得世界危险——沈夜觉得自己遍翻流月城古籍,找不到半点讲述世界可怕的典籍。

见沈夜不解,林霜降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解释。

“……就是衔烛之龙的故事,睁眼为日闭眼为夜什么的。”

“这有什么害怕的。”沈夜皱眉,“衔烛之龙是上古大神,我等居于流月城与其毫无联系。”

林霜降干笑两声:“就是、就是感觉我以前好像听过,有点可怕哈哈哈。”

“以前听过?”沈夜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台词,却不动声色道,“什么时候的事?”

林霜降:“……梦里吧。”

沈夜深深凝视了林霜降一眼,意有所指:“梦不一定为真,你师兄应该和你提过,我有意令你填补天相祭司之位。天相祭司曾受神女眷顾,有通天晓地之能。只可惜随着时间流逝,神界封闭了与人间的通道,天相祭司演算天机的能力早已消失,只是偶尔还会被奇怪的梦境困扰。”

“但你需记住,梦只是梦,什么也不能代表,明白么?”

林霜降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她不明白自己只是随口编了个谎圆自己以前来过这个世界的真相,怎么就引出了沈夜这么一大段的解释……沈夜没说话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天相祭司的设定。

林霜降一脸深沉向沈夜表达自己坚信现实不会受梦境所扰的信心,半点没表现出得到意外情报的惊讶或是得意。

沈夜道:“明白就好,明日未时三刻前来,为师教你五行之术。”

林霜降闻言有些为难,她踌躇道:“能不能教武技?我觉得武技用途比术法广……师尊你说要是哪一天我不小心失去了灵力,也不至于便软弱可欺,您说对吗?”

沈夜沉默片刻:“遇上能使你灵力全失的对手,你觉得武技便能使你反败为胜?”

林霜降:“……不能?”

沈夜大约不忍打击幼徒,半晌才颌首道:“勇气可嘉。”

林霜降:“…………”

沈夜虽如此说,但仍然教了林霜降武技。林霜降学得十分刻苦,若是令狐伤看见这一幕或许会欣慰地笑出来。

是的,鬼谷的搏杀继承制没有令林霜降低头,唐门的暗潮汹涌也没能令林霜降低头,然而在这个世界!在这个看起来和谐美丽的世界!谢衣做到了!

林霜降为了好感可以牺牲一切,打不成挚友线甩人也甩的很干脆——可这些全部都建立她在离开后便不再回来这个事实上,建立在“我走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态度上。

从山洞中醒来,林霜降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她从未听说过流月城,也是第一次见到建立在空中的城池,很容易便以为这是新世界。

然而一次与谢衣的闲聊令她呆滞当场。

谢衣与她讲述这个世界的起源,讲述三皇,讲诉天与地的传说。初听衔烛之龙的故事,林霜降还能安慰自己表示修仙世界都一个设定没差,但当听说到烈山族人为协助女娲补天自入流月城,众神因此赐予了烈山部诸多法宝。五色石使流月城可高悬空中隔绝下界浊气,神农血可使所有烈山族人无需食物,霜女环令流月城在漫长的岁月中避开了数次天地大劫。

霜女环。

呵呵,是不是很熟悉?

当然很熟悉啦!林霜降还记得以前坑自己被无数人试图杀人夺宝的源头——就是枚被称为‘霜女佩’的腰坠!那枚腰坠就像是某个西方小说里固体化并且可以无限使用的“褔灵剂”,自动使佩戴者幸运ex,升级都不会被天雷劈得!劣势在于一旦失去连幸运e都不会眷顾你,你会完美蜕变为幸运z。

……你问林霜降为何如此清楚?呵呵,那当然是她亲身经历过。

原本不过是想着带着也是麻烦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可没想到刚失去就开始被雷劈然后吐血,攻略失败然后吐血,总之就是吐血吐血吐血,靠着吐血博取了好人的同情心,幸运z了好久只有临终前幸运a了一下,总算是过了副本——代价是这个副本里她有一个好感度为负的攻略失败对象。

还是一个有了霜女佩估计短时间内死不了,绝对能在月亮底下等着自己的可怕负好感。

想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满负值,林霜降就觉得无比恐慌。对未知的恐慌。

发现自己之前把这个世界玩脱过,现在她整个人都觉得不太好。

于是霜大大以着自己通关数个世界的直觉与经验,觉得自保之术刻不容缓,必须得学!

沈夜作为大祭司,诸事缠身,并不能时刻教导林霜降。好在谢衣虽然最出众的是偃术,但他的剑术与法术在流月城也算得上优异,教起林霜降这般的初学者倒是绰绰有余。

林霜降便每日随着谢衣学习术法,谢衣是十分耐心的老师,只可惜再耐心的老师也无法面对毫无天分的学生。林霜降的武学天赋确然不高,与之相反,她在偃术与法术上的悟性倒是高的惊人。

谢衣与林霜降剖开心扉的细谈一番,林霜降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练十年”也未必有别人“练一年”水准的事实,化悲愤为力量,捡起上个世界半途而废的千机匣工程,在谢衣的帮助下,利用偃术灵核造出了威力堪比后世火箭筒的便携式千机匣。

林霜降十分郑重的将这枚重火器与瞳所赠的噬血蛊放在了一起,打算作为保命道具使用。

谢衣见林霜降这幅模样,含笑道:“师妹,你这样倒让我觉得自己十分没用。”

林霜降:“师兄为什么会这么想?”

谢衣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你如此不安,不正是因在你心中,我尚且不能保护你么?”

林霜降哑然失语,她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同谢衣解释,只能讪讪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谢衣却道:“你不安是理所当然,毕竟你沉睡的时候,我还未出生。真要算起辈分,你同师尊或许才是一辈。”

林霜降:“……=口=!师兄,你不要吓我!”

谢衣爽朗一笑,弯腰替林霜降整了整凌乱的绦带,宣布今日课必。

他伸手替林霜降捏开被汗水濡湿的鬓发,耐心仔细地嘱咐道:“师尊有意在祭奠上宣布你为天相祭司,过会儿去见你心里先有个谱。”

林霜降乖乖“哦”了声,回神殿洗浴休息了番,却在自己的房间见到了一名从未见过的女童。

这女童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容可爱甜美,一身装束却是厚重华丽昭显她于城中地位不低。林霜降视线下移,方才发现她怀中抱着只兔子玩偶,此刻正站在殿中揉着眼睛,迷惘的神情看起来像是迷了路。

林霜降忍不住低低道:“你……”

那女童这才发现林霜降,一双漆黑的眼睛顿时瞪大,略显苍白的面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她伸出一只手扯住了林霜降的袖子,有些急迫道:

“霜降姐姐,我不小心迷路了,你能带我去找哥哥吗?”

林霜降蹲下身,笑嘻嘻道:“好啊,不过你哥哥是谁?”

那女童皱眉想了想:“华月姐姐和哥哥长得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哥哥现在长得很像爹爹,只有小曦没有变。”女童说着说着有些沮丧,不过再瞥见林霜降后又高兴道,“可是霜降姐姐也没有变!霜降姐姐和小曦一样不认识现在的哥哥吗?也忘记了?”

林霜降:“……等等,我没太听懂,这样,你直接告诉我你和你哥哥的名字好吗?”

那女童似乎十分信赖林霜降的模样,立刻乖巧道:“我叫沈曦,哥哥的名字是沈夜。”

林霜降:“……等等。”她艰难道,“你哥哥是谁……?”

紫薇祭司的神殿内,沈夜正在为沈曦的失踪而大发雷霆,沈曦的侍女静萍在大祭司的盛怒下不住惶恐,直到华月开口劝阻,她方能从这死一般压抑的空气里嗅到一二生机。

华月道:“神殿都有祭司把手,小曦不会走丢,我想她更可能是误入了其他房间,找不到回来的路。派人在神殿内仔细寻找,一定能找到小曦。”

沈夜沉默片刻,开口道:“派人去殿外也去寻找一二,赤霄他们惯来与我不对付,我害怕小曦失踪有他们的手脚。”

华月道:“天相祭司已醒,霜降不会站在他们那边,没有天相祭司,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妄动,你倒并不必太过心忧。我已派人去寻小曦,先下恐怕已经有结果了。”

华月话音刚落,就听殿门处一阵轻咳。林霜降牵着沈曦站在门前,有些局促。

她眨眨眼,开口道:“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沈夜黑了脸。

然而当他望见霜降身边的沈曦时却立刻令自己柔和了面孔。

沈夜:“小曦,过来哥哥身边。”

沈曦看了看自己握着的林霜降,又看了看沈夜,高兴的松开了林霜降的手,扑进了沈夜的怀抱。她握着沈夜的衣襟有些兴奋道:“哥哥,霜降姐姐和小曦记忆里一样,小曦不会忘掉霜降姐姐!”

沈夜有些沙哑道:“……嗯,小曦真棒。”

华月见状眼角有些微红,她甚至略转过了脸不忍目睹下去。而作为带来了中心的人物的林霜降,却是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就飘起的一阵愁云惨雾,从心底发出了一串的“???”。

林霜降:……这是《惊天惨案——女童记忆奇差为哪般,忽记一人,父母纷纷感动落泪!》剧场吗?

林霜降:对不起……我觉得自己好像get不到悲伤点。_(:3)∠)_

沈夜哄了沈曦片刻,令静萍将沈曦带走。沈曦离开前甚至对林霜降有礼貌的道了别,令林霜降忍不住丧心病狂地想要和这个小萝莉做朋友——不为其他,小孩子的好感度总是最好赚的。

沈夜道:“谢谢你将小曦送回来。”

林霜降摆了摆手:“这是我应做的,不过师父……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似是看在林霜降送回了沈曦的面上,沈夜颌首,淡声道:“问吧。”

“……我的年纪是不是比师尊你大啊?”林霜降憋红了脸,不太好意思道。

沈夜:“…………”

沈夜大怒:“荒谬!谁和你说的!”

林霜降连连道:“我就只是好奇——没什么,我不问了!”

沈夜见林霜降紧紧闭上了嘴,叹了口气,瞥了她眼方开口道:“算至今日,你约渡过四十六载。三十年前,你被前任大祭司封入山洞,时光停滞整整三十载。”

林霜降道:“……那为什么您的妹妹会认识我?她看起来——”可没有三十岁以上。

沈夜打断道:“小曦只比你小四岁,只因某些缘故,她再不能长大,记忆……也停留在二十三年前,过完三天就会再度回到二十三年前的雨夜。”

林霜降有些诧异:“没有办法治疗吗?”

“……没有办法。”沈夜有些疲累,“一月后是神农祭奠,我将在祭奠上宣布你为天相祭司,你自去准备一二。”

林霜降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沈夜不是会轻易放弃之人,他若说出没办法,那一定是极为棘手之事。林霜降觉得再自己也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说出“一定会有办法”这种话,未免太轻了。

她将想法告诉了谢衣,谢衣却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以后,以后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

林霜降眨了眨眼,却是向谢衣伸出手,嘀咕了句冷,缩进谢衣怀里了。

说起来也奇怪,自她来到这世界已过了小半年,可流月城的冬天却像是永远也走不完似得,一日比一日严寒,一日比一日迫进深冬——而到底多冷才是深冬,谁也看不到头。

这种寒冷是自骨中传来的,无论穿上多厚重的衣服都难以克制。与她的冷冰冰相反,谢衣传得远比她少,身上却总是暖洋洋地。除却城中燃烧着偃甲庐的地方,就属谢衣身上最暖和,林霜降冷很了就会冷不住将手伸进谢衣的领口去,而谢衣总是好脾气的不与她计较。胆子越养越大,到了如今,林霜降只要觉得冷,就会自发的爬进谢衣的怀里,谢衣阻止了一两次见林霜降实在冷得厉害,便也不反对了。

晚上的时候林霜降没有回神殿,反倒拐去了生灭厅。

生灭厅内燃着众多火炉,将室内温度熏得温热,生灭厅虽然看着阴森恐怖,倒是最温暖地地方。或许是常年呆在生灭厅的七杀祭司瞳腿脚不便,沈夜同谢衣在生灭厅的取暖上便多花了些许心思。

林霜降走进生灭厅,扫了墨绿色的砖岩一眼,在心中开始默默数数。等她数到十二的时候,生灭厅后的殿门果然开启,瞳驱使着座椅出现,那双灰色眼睛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苍白的像是白化病人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就是个十足的怪胎研究狂。

瞳:“你来生灭厅所谓何事?”

林霜降:“……我差不多三天就来一次,这话可以免了么?”

瞳的眼中似有笑意,他道:“你便是每天来一次,生灭厅的文书只有正副掌事可阅。你师兄可以,你不行。”

林霜降“嗯”了一声,开口道:“我知道,所以之前我来主要都是看看你,天越来越冷,你长得还这么冷冰冰,我担心过几天不来看你,你就真的变成一堆雪了。”

瞳的指间微动,他面无表情道:“妇人蠢见。”

林霜降黑了脸:“性别歧视小心我向华月祭司打报告啊!”

瞳勾了勾嘴角:“呵,我尚且还没沦落到去惧怕一名廉贞祭司的时候。”

林霜降面无表情道:“那我师兄呢,他总能收拾对吧?据我所知他作为内定的下一任大祭司,地位应该比你高。”

瞳:“……”

瞳冷冷道:“好了,看完了,我还活着,你可以走了。”

林霜降忍不住抱怨:“你这人怎么老是这么冷冰冰地,除了我师兄你还有朋友吗?”

瞳:“有一挚友,人生足矣。”

林霜降道:“可人是群居动物,便是你再喜欢安静,总是一个人游离在人群之外,也是会死去的。”林霜降接着道,“心会死去。”

瞳沉默片刻,反而笑道:“过去、现在、未来的分别便在于毁灭,万事万物总要由有序走向无序。生命如此,世界也是如此,既然早晚都要毁灭,离群或是佳友满堂又有何区别?”

林霜降道:“话虽如此,但毁灭前的挣扎求存才是生命的美丽,你难道要否认这一点吗?反正我肯定会时常来骚扰你的,有本事你就关上生灭厅的大门!哦不对,我师兄也会来生灭厅的,有本事你就把我们俩个一起关在外面!”

瞳不再和林霜降说话,林霜降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生气了?”

瞳未言语。

林霜降有些苦恼:“别生气啊,我还有事请你帮忙。”

瞳看了林霜降眼,开口道:“何事?”

林霜降道:“生灭厅的记录文书只能由正副掌事查看,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查件事情。”

瞳似笑非笑道:“曲线救国。”

林霜降腆着脸自豪道:“是机智。”

好在瞳性格冷漠也使得他并不十分看重规矩,他道:“你想知道什么?”

林霜降踌躇片刻,方才开口道:“我想知道……三十年前我为什么会被封印,我醒来好多东西都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也不觉得奇怪。你初见我时说我得过病,我得过什么病?”

瞳静静地看着林霜降,缓缓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师兄,或者请他查阅?他是生灭厅正掌事。”

“他看起来不知道,正巧,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林霜降平静道。

瞳略赞许:“明智的选择。”他顿了顿,开口道:“在你醒来之时,我便查阅了有关你的记录。”

“天相祭司霜降,城主族亲,双亲染病俱亡。十五岁继承天相祭司位,承霜女环,后染病,于一年后祭奠上口出狂言,扰乱民心,被前任大祭司亲手封印,天相祭司一位自此空缺。”

“至于别人都不觉得你不记事是奇事……说实话,你能在施印者死去的情况下自行醒来这件事已经够奇怪了,与之相比,其他一切都不奇怪。”

林霜降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当初说了什么话?”

瞳云淡风轻道:“霜女役,神农隐,神弃流月。”

林霜降大骇,结结巴巴道:“我,我当初是傻的吗?这种话能说!?”

瞳微笑道:“我虽未见过,倒也是很佩服当初天相祭司的勇气呢。不过这话如今可别说了,会给你师尊添麻烦。”

林霜降胡乱点着头,最终迟疑道:“你说我得病……是什么病?”

瞳脸上的表情一时很难形容,像是看透一切的苍凉,又像是被冰雪覆盖着的火苗、不甘着想要奋力一击。他凝视着林霜降,最后露出抹奇异的笑容,低叹道:

“一种大家早晚都会患上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