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始(1)(1/1)

你是一座墙壁,在外敌看来,就是万里长城,你是绝不会爱上我的情人。正因为这样,我才敬慕你,现在也还是这样,敬慕你。

——叁岛由纪夫《禁色》

林城的历史似乎要延伸到上个世纪,细细数来,它存在于江市的年份似乎比傅星玫呱呱落地的时间还要久远。

从傅星玫记事起,母亲阮菱就常常抱着她,穿过掉了色的居民楼,绕着街道对面的公园一圈又一圈的走,待到晚霞渐起,在周围邻里之间如“回来啦”“星星又漂亮了”间或“阿菱可真会打扮星星啊”之类的话中一边哇哇大哭着一边在母亲的陪伴下踏上那一层层老旧却干净的楼梯。

傅星玫自小性子稳,在邻居家的弟弟妹妹奔跑在楼梯间内嬉戏打闹时,她总喜欢闷在家里抱着童书一啃便是一天,傅卫曾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她的社交状态,但阮菱似乎并不在意,在女儿吵着嚷着继续买书时,牵着她的小手去不远处的新华书店呆一天,看得心满意足以后再选上一两本书带回家。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成功考入慕华一中。

慕华一中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的学生在高一下学期统一进行高二的文理分班调整。傅星玫写得一手好文章,她笔下大大小小的考试作文,校报上的诗歌词赋皆是被传阅的对象,对语言的敏感度也一度让语文老师赞不绝口。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在这个难得的分岔口选择那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时,她却义无反顾地加入了理科生的队列里,成了理科班里成绩不好不坏的学生。

或许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里都会有这样一类同班同学,他们偏科很严重,但听话乖巧,努力上进,因此仍旧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而自分过班后,傅星玫俨然成为了其中的一位。

数学极差,理综一般,文科却又格外拿得出手,叁级分化的成绩让高二十叁班的老师们愁破了头。

傅卫曾想过要不要让女儿重新挑选班级,但思来想去,这样不仅耽误时间,也会影傅星玫的学习状态,加之傅星玫倔着脾气不愿换班,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只是空闲之余也少不了些许念叨,譬如“好好学习”“理综就应该多刷题”等等让傅星玫表示耳朵已经听得起了茧子的话,着实让她有些烦不胜烦。

“这可能是每个家长对待孩子学习方面的通病,好像只要念叨了我们的学习成绩就能上去了,要真这么灵验,我宁愿绑个紧箍咒坐那任他们念,念多久都没关系。”

季夏这么吐槽的时候,窗外正一声一声响着蝉鸣,闹得让人有些心烦。课间是打盹的好时机,加上慕华这一年下了血本装了中央空调,替换下来了那吱呀作响,摇晃着脑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的吹着热气的风扇,于是大课间里随处可见披着校服埋头休憩的学生,傅星玫就在那中间笔直地坐着,像一片汪洋大海中的标杆,格外醒目。

“哎,对了星星,这次期中考试你的语文成绩又是全班第一吧?”季夏朝她挤眉弄眼:“我跟你说,语文老师可宝贝你了,恨不得当成祖宗供着,我上次去办公室交作业还听她说想让你做下学期的开学演讲呢。”

“可这是理科班,夏夏,我的数学成绩迟早是要提上去的,”傅星玫淡淡道,手中的签字笔不停,干净整洁的演草纸上赫然多出了几行娟秀的字迹。

“不要这样说嘛,每个人总有自己不拿手的东西对不对?况且你又不知道新来的老师是谁,万一是一个像‘王秃头’一样大腹便便的男人,你讨他喜欢也没用啊,对吧?”季夏笑着蹭了蹭傅星玫的肩膀,被她略带嫌弃地推开:“别谈论我了,下节课是生物,老陈上课要抽查的,你背完了没?”

“完蛋了!”一瞬间将新老师的事情抛到脑后,季夏小小地哀嚎了一声,抓起旁边的生物课本念经一般地磕磕巴巴读了起来,傅星玫用眼角余光撇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将余下的大题答案解出来后微微侧头看向窗外,伴着开了一条缝的窗吹来的热气,她发起了呆。

傅星玫其实很讨厌夏天,可偶尔也会怀念小时候在夏天中独有的一些雨天,人似乎都有这么一种永远改不了的弊病,直到失去以后才得以知道当时的美好,因此他们发明了照相机,摄影机,妄图利用这些死板机械的工具证明那些美好真实存在过。

只是并没有什么用,人们加以美化的回忆是永远不可能被剪辑成片,抑或是洗出照片予以装裱成册的。

溯洄溯洄,说的怕不过是如此了。

周五下午的时间是过得极快的,放学铃声刚冒出头,走廊上便响起了砰砰的奔跑声,随后总有那么几位隔壁班的调皮的男孩子路过十叁班的窗口,出现在楼梯转角处,略显喧哗地计划着放学要去哪里,这周末要怎么过,不出一会,校园内便涌入了纯净的“海洋”。

傅星玫原本是要按时回家的,却在刚要踏出门时被班长告知让她去一趟班主任的办公室。

能怎么办呢,她笑着应下,无奈地朝正对着她耸肩说着“辛苦了”的季夏挥了挥手,叮嘱她路上小心后拎着书包上了楼。

此时学生几乎全部离校,偌大的校园里只有几个贪玩的学生间或发出的在学校操场上踢球时的欢呼声,带着青春的气息,如夏日最炽烈的太阳。

前去办公室的过程中一路无人,甚至找到办公室时连办公室都是静的,只隐约从微开的办公室门中透出两个身影,其中一位是十叁班的班主任,四十岁,姓陈,人称“多面女魔头”,傅星玫对此不置可否,但她也不能否认班主任对自己自高二分班以来的关照。

总的来说,她还是很温柔的一个人,至少傅星玫是这么认为的。

礼貌地敲了敲半遮掩的门,听到里面应道“进来”后傅星玫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办公室木质门的一位陌生男人,那猜测中的第二位未曾见过的身影瞬间有了轮廓。

而随着她进来的同时,正垂首在表格上填写东西的男人也抬起了头,于是那人的模样逐渐明晰:身材瘦高,肤色白皙,五官冷峻,尤其是那双眸,细长,眼尾缀了一颗泪痣,带着些初见时的打量,少了勾人却多了些清冷,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起,由内而外足够的疏离感。

许是为了方便写字,白色衬衫的袖子被他卷起,露出了一节线条流畅的小臂,用做工精致的袖扣扣上防止滑落,微冷的雪松调的香水味自他身上发出,被吹进来的风携着入了她的鼻腔,但她并不讨厌。

着实是一位极有教养与分寸感但却冷淡到骨子里的人了,可这样的人,是属于大城市的,这是主流,也是现实。

就在她打量着他的同时,他也在毫无痕迹地打量着她:白净清秀的小脸,一双杏眸温润无害,马尾被她用黑色发圈绑起高高束在后面,脚下一双纯白运动鞋,被蓝白相间的校服裹住的纤细的身材似乎弱不禁风,整体乖巧可爱,但绝对算不上惊艳,甚至与自己在帝都所遇到过的所有女孩子相比都要平淡。

就像一杯白开水。

可假如,杯中的并非是白开水,而是加入了蜂蜜的冰镇柠檬水呢?

“星星?过来吧,认一下你新的数学老师,”老陈抬头便看到立在办公室门口的傅星玫,朝她招了招手,笑道。

时疏见那位乖巧的少女听闻“数学老师”四个字时骤然变了的神色,不明显,可仍旧能看出从转而瞪向他的那双眸里透出的些许不可思议。

有意思,这是时疏对傅星玫的第二印象,而老陈恍若并未注意到傅星玫的状态,站起身朝她走过去,边走便向他们介绍彼此:

“星星,这是你们新的数学老师时疏,刘老师产假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学校就专门找来了这位新老师,”老陈看了看愣在原地傻眼的傅星玫,笑意渐深,随后又向已经起身站到傅星玫身边的时疏介绍道:“这是星星,傅星玫,我的得力好帮手,虽然这孩子有点偏科,成绩都贡献给英语和语文了。”

多么直白明显的暗示,时疏明了一般微微点头,转身朝傅星玫勾了勾唇角:“你好傅同学,请问你有余力担任我的数学课代表么?”

“可是......”

可是数学课代表已经有人了啊,这句话还没说出口,那边老陈已经接上了话:“没问题,自从刘老师走了以后班里的数学也成一团散沙了,身边有一个熟悉班级情况的学生在也会方便很多。”

“但是老师,徐雪她.......”

“她主动找我申请了生物课代表的位置,毕竟这孩子生物好,留给数学我还真舍不得,”老陈笑得慈爱,似乎觉得自己的决定足够开明。

而时疏瞧见身边女孩略带绝望的表情,瞬间起了些捉弄的心思:“傅同学是不愿意做我的课代表么?还是觉得我没有能力带领十叁班,没有办法帮助你们提高数学成绩?”

“不是........”

怎么可能呢,傅星玫暗暗叹了口气,主要是因为太丢脸了啊,谁也不想在这么帅气的新老师面前展现出自己那少得可怜的数学成绩吧。

“既然不是,那就没问题了,”没有再追问为什么,时疏转而看向老陈:“陈老师也没有意见吧?”

“当然没有,星星这孩子虽然数学成绩不好,但至少努力,肯用功,有你在她旁边帮着辅导我就放心多了,这一年把数学成绩提上去,语文英语和理综保持现状,高考一定没什么问题,”老陈似乎已经想到了傅星玫考取京大的模样,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

“理综很好?”时疏似乎有些惊讶,只不过转瞬即逝,再次换上了那副清浅的笑:“那就更好办了,傅同学应该很聪明,只是没有抓住学习数学的方法罢了。”

两人一唱一和,让傅星玫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总觉得今后的日子可能会不太好过,出了办公室的门,傅星玫叹了口气,她自认为社交能力勉强算中等,不结仇不惹事是她的社交原则,可面前的男人本能地让她觉得危险。

那双眸所含的东西太深了,她想,似乎只要他愿意,自己的一切都会被他窥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