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患得患失(1/1)

朱浩此番去天津走得比较匆忙,没接受任何人送别。

兴王府的老人,他一个没带,文官那边他只带了刚出任工部郎中的徐阶,而扈从则带了关敬和陆炳两人,至于朱万宏要去,并不是同行,而是让其从另一条路先去。

结果朱浩刚出京城不久,另一边就传来消息,说是朱万宏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先行赶去天津,而是在前路等着他要先拜见一番。

与此同时。

京城内,皇帝重新召见内阁三名大学士,告知暂时不再增加内阁大学士人选之事。

杨一清征召回朝之事也有了确切的消息,其已从镇江启程动身往京城而来,奉诏还京,至于桂萼怎么劝动杨一清的没人知道,据说此时桂萼已在往余姚去寻谢迁的路上,是不是他劝的都两说。

内阁三人也是在面圣后,回到内阁值房,从张左派人来传话中得知了杨一清即将回朝的消息。

“陛下说不再增加阁臣人选,是否在为应宁入阁做准备?”

刘春的话,让费宏和石珤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杨一清在大明朝有什么影响力,他们都很清楚,当年杨一清权倾朝野时,费宏最多只能在旁边打打酱油,而石珤那时连个pì都不是。

如果杨一清回来,对朝堂格局的影响非常大。

刘春见二人不回他,又发出感慨:“说了不回来,却突然改变主意,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不是说桂萼拜访时,应宁态度坚决不肯回么?怎么桂萼离开镇江后,反倒起行了?”

石珤试着分析:“会不会有人暗中劝说?”

“谁?”

刘春打量石珤。

石珤摇头表示不知。

刘春又道:“那他回来到底是入阁,还是出任吏部尚书?如今吏部可没空出位置,一旦杨应宁到京,是否现在吏部尚书任上这位要主动请辞?”

费宏一直都没说话,这件事对他影响最大,他必然要谨言慎行。

刘春道:“敬道听说往东边去了,以工部侍郎的身份督造海船,你们先前担心他……我看大可不必。以我对他的了解,敬道非常守规矩,轻易不会扰乱朝纲。”

石珤对刘春的话颇不认同,反驳道:“一介弱冠之年的状元就要入阁拜相,只怕早了点。无论是否他本人意愿,都不应以此为先例,否则与正德朝乱象有何区别?”

言辞颇为犀利。

意思是,如果朱浩入阁,那跟正德时皇帝宠信钱宁、江彬之流有什么区别?或许比那时更甚。

费宏终于开口了:“敬道到底是文臣,知晓礼数,还是先想想未来这朝中格局变幻,他的事先放到一边去吧。”

在朱浩的问题上,费宏反对的意见并没有那么qiáng烈,因为在他眼里,朱浩始终是个后生小辈,就算皇帝宠信,哪怕朱浩真入阁了,以他的声望也能压得住朱浩。

但若是换作杨一清入阁……

那结果就真不一样了。

费宏自问没实力能让杨一清听他的,很可能到后面,他身为首辅,所有事情却要听一个后进的意见,甚至可能早早就要给杨一清升首辅让位。

费宏自被皇帝征召,回朝入阁,就不是为了给人当垫脚石的,他跟黄瓒一样,对官职有一种迷恋,这种迷恋更多是要振奋家族名望,保证自身势力的稳固。

但无论如何,费宏轻易不会把首辅之位让出去。

……

……

张璁这头也收到了消息,说是杨一清将要回朝。

但消息同样不是桂萼传回来的,因为先前桂萼已说明他去了余姚,应该不在镇江,杨一清为何会突然从镇江起行往京城来,到底先前的拒绝和现在的态度转变有何因由,他也搞不清楚。

张璁很怕背后有对他不利的yīn谋。

直接去问皇帝不可能,现在他跟朱浩交恶,去见唐寅也非其所愿,思来想去只能去找席书,看看是否能从席书那儿得知一些内情。

等他当夜去席府拜访时,却被告知席书当晚不一定回来,他拿出谦卑的姿态,一直到席府客厅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见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席书。

“秉用,有事完全可以等明日再说。”席书道,“明日我还有事去翰林院,为何要在此干等呢?”

张璁拱手行礼:“不知有何要紧事?”

席书道:“陛下要举行春祭,让礼部做好准备。”

“这都已经二月天,为何突然要春祭?”

张璁不是很理解,一般来说,大明的开春藉田礼等都会在正月里举行,到二月后北方各地的春耕相继开始,虽然种的都是一些早春的粮食,但这时再行春祭未免晚了一些。

席书摇头:“我也不知。”

二人坐下来后,张璁才把登门的目的说明,表明自己是为杨一清回朝之事而来。

席书显得很无奈:“此事我也是刚得知,难道你不应该问子实吗?”

张璁道:“他在去余姚的路上,最近都没来信,据说杨部堂从镇江出发还是地方官府向朝廷做的上报,子实恐怕对此一无所知。”

“或许杨部堂想开了呢?”

席书道,“杨部堂人在镇江,却一直关心朝堂内外的事情,据说过去两年,他经常见朝中南来北往的官员,时常与他们秉烛夜谈,交换对朝事的看法,他对于议礼之事颇为支持,他的到来不也正是你所求的么?”

张璁没回答这个问题。

的确。

从一开始,张璁就很支持杨一清回朝,他甚至想把杨一清拉来作为抗衡朱浩的武器。

毕竟他是最早去拜访杨一清的人,还跟杨一清交换过对朝事的看法,杨一清对他很推崇,更寄予厚望,认为他将来可以辅弼朝政,所以他最初的设想,就是让杨一清回来跟朱浩对着干。

但现在……

他不这么确定了。

就在于桂萼上门,乃是带着他的意思而去,而被杨一清明确回绝,等于说在回朝这件事上,杨一清没有给他或者桂萼丝毫面子。

而在桂萼去往余姚的路上,杨一清突然回朝……谁知道会不会是有别的人给了他什么信函?

万一这个人是朱浩呢?

那岂不是说,张璁以为可以当坚定盟友的人,现在成了敌人的盟友?

席书道:“你是担心,杨应宁乃敬道召还回朝的?”

席书看问题还是很准确的,毕竟张璁最初拉拢对抗朱浩的盟友就是席书,只是席书不想卷入这种事罢了。

张璁没回话,等于是承认了。

席书自问自答一般摇了摇头:“不会的。敬道再自信,也不会将一个四朝元老召还回京,如今满朝上下,谁有杨应宁的资历和威望?从西北到京师,再到各地官员,有多少人曾是其门生故旧?敬道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这话同样有道理。

张璁琢磨了一下,朱浩要想保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必定不会给自己树下qiáng敌,尤其还是杨一清这样的资深名臣。

皇帝信任朱浩一人就够了,为什么他还要找个杨一清回来打对台呢?

“嗯。”

张璁点头。

席书道:“不过我倒是觉得,杨应宁回来有意拨乱反正,让朝政归于正途,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秉用,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只怕到时你跟敬道联起手来,都未必是杨应宁的对手。”

张璁摇头道:“我怎么都不会跟敬道联手的。”

席书笑了笑道:“你对他的成见太深了,你们是同榜进士,与你还有私交,先前大事上都是共同进退,就因为一点利益纠纷,你便要与他分道扬镳?”

此时的张璁没有作答。

他很想说,不是我小肚jī肠,而是朱敬道小人之心,明明当初可以破格提拔我当翰林学士,却让黄瓒和唐寅相继先于我当翰林学士,更是先于我入阁,分明是在限制我的发展。

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如果敬道无心争锋的话,那朝中就剩下你与杨应宁正面相对了。”席书道。

张璁道:“如今内阁诸君岂能坐视?难道满朝上下,就我一个异类?”

“呵呵。”

席书笑了笑。

他想提醒张璁的是,现在议礼派看起来是以朱浩为首,黄瓒和唐寅打辅助,你不过是二线人物。

但实际上,黄瓒和唐寅没有资格充当杨一清的对手,朱浩再避走外地的话,就剩下你张璁成了出头鸟,杨一清既然不是卖你面子回朝,那你自己就要顶受杨一清的火力。

张璁道:“杨部堂回京时,我会亲自前去拜见,我就不信了,他宁可防备我一个跟他有交情,曾与他相谈甚欢之人,却要对一个年轻后生网开一面。席尚书,您站在哪一边?”

席书自然而然地摇摇头:“此等事,不要算我在内。”

“为何?”

张璁道,“难道你以为,杨部堂回朝,对你无影响?”

席书澹然地笑笑:“身为大明礼部尚书,当知情守礼,无论结果如何,也不会计较得失。还是你,尚未在高位便患得患失,未免太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