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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锡文

(这个长篇随笔创作于2002年9月,记载了我在宜宾的爱情经历,以及在一些地方的游历,也是我对爱情、生存等诸多方面的思索和总结。)

第一卷  第一章

转过身来吧,阿鲁耶达,请你转过身来,你只需使用一口气,或者像一朵花为它相依为命的绿叶哺吐暗香、一片老叶对一条掩隐于尘土中的老根痴情的追寻的那些许劲头,你就能转过身来,而且即刻便会使你的这一行动达到美的高度,或许,我们还可以将它称为文化,甚至,我可以将你的转身这一动态设计为一个节日,我不是又在欣赏一个“文化节”了吗?我们这个世界不是把什么都叫做文化节吗?你高兴这些到处叫卖的文化节吗?不欣赏?那好,那我就省略这个节日的设计,只请你转过身来,我只想看看你,这样的要求一点都不苛刻。是的,请你转过身来,亲爱的,别让我的目光碰上你大理石一样的脊背,我不能让宁静的一切成为死亡,更不能让上帝听到我的目光在你脊背上被折断的声响。上帝也没有这样对待过我们,他也不需要你这样。他说,你的行为是一个罪孽达到无可救药时的结果。但我不能就此离开这里,我需要这个时间里所有能呈现的一切,包括你的背影。啊,你的这个行为确实罪孽深重,使上帝也不能在你大理石的决绝中刻下他的名字。

阿鲁耶达,上帝告诉过你他的名字吗?啊,大理石,大地与文明的、历史的记忆与现实的映衬的、生活的硬度与生命的质地的……肌r……我凝视着它凝固的血y。

大理石一样的寂静。谁让你拥有的寂静,无字碑一样的寂静,爱情被激情和焦虑磨得如此光滑的寂静?

你通过以背对我的方式审视着我,体味着我,想象着我,也抽象着我,同时,你也通过这种方式在整饬你对命运的把握能力,对生活的应对策略,这是你的长处,我预料到上帝已经欣赏过你的这些方式,因为他也拥有大理石一样的思维方式,当然,他c纵这些思维的才华只能让你干瞪眼。

最冷的肌r是心脏,最硬的骨头是心,最古老的叛逆是爱情……

我就是这么对上帝说的,对那群嗲着十七岁的雨季的青涩男女也是这么说,如今我也这么对你说了,你不转过身来,我还是要这么说。

我望着窗户,从那个角度看出去,一切都成了虚妄,但这些虚妄恰恰成了最丰富的内涵,它们无形,无踪迹,但又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是什么在我们四周布置下如此的陷阱,比野兽在狂吼之后的宁静还让人如此恐惧?连死树的尸衣、败草僵硬的枯骨也在肆无忌惮地嘲笑我们这该死的沉默(当沉默被看作是深沉和含蓄的“母亲”时,它确实就是金子,大便一样的金子),你的感觉是什么?你的行为怎么如一块在远处聋了哑了瘫痪了的石头一样?

这是川南。川南的天光灵水是一种敦促你健康、快乐和诚实的美德。

我还见识过川南缠绵悱恻的y雨,它们是洗涤你心灵、才情和生命的泪水,它们就像一种极为有益、有勇气,有智慧的法子,来解决时间,解决疲倦满腔的审美,透析在诗歌中无法全然诠释的所有意象?

我想到在旷野的深处与野星苦月捉目相视的牌坊,它们已经不是一件物体,连最基本的概念也从它们的上方死去了。贞洁成全了它们作为事物存在的理由,花纹和枷锁似的造型从另一面打造了一个意义:因为贞洁,世人懂得了它们!因为懂得,它们存在!却也并存在于不是仓促的仓促的瞻仰之中。

这类瞻仰是多么的轻佻、无奈和饱蘸着优越的抒情,尽管一切看起来从容却并不是不迫。

问题就在这里:你贞洁地活着,怀抱着石头的心脏,留一帧坚硬的影子,而我不至于、决不至于只懂得观瞻。

阿鲁耶达,假如你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具思想者的背影,那你是不是已经填补了爱情那感性的缺口?



理智重新回归,它带给了我短暂的快乐。我透过你的眼睛看到的是仍然是眼睛,打开你的身子仍然是一具温暖却没有美质却非常健康和理性的r体。理智使生活获益,我在几近没有错误的饮食起居中严肃地完成了我应该完成的人事。当你的手游入我的掌中,我只知道那五根柔和纤长的手指和一些复杂的纹脉,以及一个人活着时应该具有的热量,甚至我想计算出那些热量究竟是多少卡,希望那些纹路能抛弃手相术的诡秘,而单单地只成为一双手。

通过电话,我才知道电线中徜徉的你的声音,恰倒好处的问候和解释,不太高明的哈欠。就这样,我们的耳朵完好无损。我真怀疑我们有时候耳力的失聪,是不是因为懵懂而多舛的诗歌所为。这样,只个在理智的生存空间里又要遭到批驳和嘲笑了,可我们这个世界,没有诗歌,如同没有女人,没有音乐,没有美,能行么?

(别打嗝,你没有一双诗意的耳朵,难道连一口顺畅的气儿也没有么?)

不再写信。懒惰是理得太顺的理智!这照旧成全了生活的某种真谛:“勤而早亡,惰而永寿!”在不能分解文字底蕴,不能支解语言乖张的时光里,我们的一切有序,我们的所有变得更有依据。没有谁愿意花销更多的时间在文字中寻找情绪,你也许只见到过原始莽林中去寻找财宝的人,而有谁见到过去森林中寻找爱情和精神的?即使有,那也多半是隐居者半隐居半张狂的自恋,或者揣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去旅行的人们假美学、假文学化的噱头而已,当然,倘若真的有这么一些人,执意以一生的精力和爱去寻找,而且找到了,那我们就真诚地为他们击赏,为他们抒情吧!

因为理智,在思考中冷漠,在冷漠中升华,生命需要这个!

我只能写诗或编辑一些于世界无补无损的故事,然后让它们变成冷啖杯(一种时尚的饮料,它们造就了没有温暖和美学的嘴巴和表达)中的沉淀,再使它们在铅字的重压下同那些被金钱踹开的刊物一样成为文物或墓志铭。别说我在发疯,我清醒着呢!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善于在光怪陆离的诗意中说话,完成属于我个性的表达或抒情,那真宛如你在说谎。你明白,谎言的产生往往是因为理智的约束,再由理智的启发而得来的。

当我开始苦思这个世界里,爱是否应该有永恒价值的时候,阿鲁耶达,此刻就是理智!我们都得保持着头脑的最佳灵醒状态。



真理高过我们思想的时候,它就成了爱。

剩下的那部分,就是理智,它赋予我们的是永恒的屈服和被屈服的快感!

可始终能使我们的心灵愉悦的,仍然是真理,是爱!



醒来时,身上头上的热汗使我明白一场噩梦曾经扰乱了我的睡眠,而我需要一场充足的睡眠。时间是凌晨四时十三刻,窗下是那条血肠一样的金沙江(赤l的老祖宗),它始终在无休无止地咏唱着,虫儿们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它们被露水和睡眠给泡着了。这是所有的人都死在床上的时刻,一切都无所作为,一切都恢复了它们本来的模样,它们的性情、气质和未来的征兆,都写在了一张张歪歪斜斜的脸上,可我却为不能把梦,即使是厄运一般的梦如小说的情节一样完全地清理出来而懊恼万分。

白天里观察过的那条船,沉没了没有?礁石上的那只乌龟眼,是缩回到夜的zg,还是在沙地上搜寻黑暗的密码?

令人窒息的感觉,来自于混沌的思绪,阿鲁耶达,在我的脸侧过去被枕头抚摩的时候,我想起了你,这几乎接近清心寡欲的卧室里,灯火寂灭,尘埃落定,你无所欲求的睫毛上,还住着爱的影子?

看看在飞蛾的粉灰里寂寞的纸张,在老鼠谜一样的足印里无言的地板,看看简洁而绝望的墙壁,低垂着余温散尽又在等待另一番烧烤的头颅的台灯,看看电视机那百无聊赖的外壳,话机装模作样的深沉,瞅瞅拒绝了神灵、大自然、绿色和张望的窗户,再看看拈着月光擦我那双反复踩踏时光的脚印的阳台……我涨满了热情的爱,切开了日光莅临前脂肪一样的黑暗,阿鲁耶达,愿这样的时候,你的梦里有我!

第一卷    第二章

我让自己被淹没或被囚禁在图书馆里。这里我得向你解释清楚,这只是盛着四、五万册图书的屋子,远不及图书馆的规模和档次,它能解决的只是对一般性资料的查找,而且是极为有限的查找。校方造建一座图书馆,大概不全是怀着能体现文明的进步的心思来提升大学城的风范,修葺文化人的殿堂的,充其量也只是借文化的架子,显摆一下自己的政绩,说到底,也只是一件摆设,做做样子,给人看的,不过,这已经算不错的了,至少是能给活人看的,有的人连做给别人看都不乐意,硬是要将钞票塞到谁谁谁的口袋里帐户上去了。因此,那么多的图书馆,精心的设计往往并不全在于质与量,也不在乎读书人究竟是为了哪桩。啊,可怜的名家名作在时间的奚落之后,又被某种带着“文化”气的懈怠冷落,这也是命!

但我还是很快进入了痴迷的阅读状态,大师们的复活从来也只能让少数虔诚者的心灵体会到,他们的思想与才情也只能让真正的有思想的人才能领悟。那些疏于阅读或不屑于阅读或根本就不会阅读的大学校园里越来越招摇的娇贵们,大概已经已经远离了大师们的视野,他们的视野里大概也没有大师们的背影,大师的姓与名仅仅成了他们炫耀时的符号。但在这里,大师和他们的制作进入了一个绝对宁静的氛围,从而亮出了他们审美卓绝的光彩。写作需要才智,需要丰富的、甚至是危险的情感,阅读同样需要这个。我发现,图书馆与其说是一块空空的仓库,还不如说是一块绿洲,人迹罕至的戈壁,其真正意义在于难得的绿洲原本就是为少数执意者而造设的,你也明白,大师及其作品不正是沙漠中珍稀得令人舍弃性命也要找寻的水和绿洲么?我们对历史充满了深情的回忆,也就有了真切的触摸。如果我们再把话题缩小几分,那我们在历史人事的陶醉里,才发现我们丢弃了古典的爱情之后,抓住的是现代情爱里的一根即将霉变的绳子、一块腻得心尖也不能晃动的蛋糕。

平原、丘陵、城市、村庄已经被浮华的人们占据完毕,那里已经没有了宝藏、奇观和美,蛮荒而被人忘怀的沙漠里,原生的和人类曾经涉足而创造的财富和美,正在深处。

在深处的,是根!

一切将在深处复活,这是不可抗拒的!

阅读,神秘的窥视,贪婪的获取,无底的黑d,苦难的旅程,浪漫的情怀,高雅的机趣,理性的跋涉,超常的快感……阅读里有先知,有未知,连预知时的迷茫和对即成事实的解剖,都这样那样地让我避开了尘嚣。        

由于阅读,我远远地离开了你。可阅读腾出的空间里,渐渐地充满了你的形象。

你的秀发、明眸、美妙无比的鼻翼、能说出让我的笔尖滴下灵感的泪水的小嘴、匀称美丽的r体,你的怒色、微笑、冷漠、激越、沉默、惶惑、喜悦、快乐……都是这满屋子溢着爱、欲望、文明和信仰的书籍,将我包裹、围困、囚锁,并将我的生命状态演绎在无所羁绊、无所沉沦、无所矫饰、无所懦弱的彻悟之中。我几乎幻想自己成为它们的心脏,即使是一个微弱的细胞也好啊,我以身体和心灵共同的健康答复它们赐予我的高量的启示和福祉。  对你,阿鲁耶达,我重现了爱你之初的所有方式和遗愿,这些浓缩在阅读中的所有情趣,就是在某个时刻,为我们的爱情扩张着无限的美!        

我又看见你冷铁的背影,就像听到了无数被人误会或刻意诋毁或无法被人理解的言语。我内心深处一个有声的长颤,连脚下被贫穷冻坏的大地也松动起来,是你,还是我即将掉进裂开的巨大缝隙,使爱也只能生存在夹缝之中?        

痛苦是欲望的进一步膨胀!        

此刻,我们隔着心灵展望各自不同的前程,那纷飞的、飘向不同归宿的树叶正是我们的版本,彼时,我们两手相挽,为爱而沉迷的两心之间突然失去了时间,失去了冷暖,失去了功利,失去浮躁,也失去了书本;此刻,我们静止在一个睿智者苦心孤诣的氛围里,言辞的干枯真的是一块失去了水的河床,而彼时,我们的话语像汛期的大河,甚至可以把一块新的海洋填满。

此刻,你老了,彼时,是因为这苍老而燃烧得过份?

是什么使我们犹如仇恨一样对峙,留下眷爱在往事的舞台上盛装出演?

仇与恨会长久地停泊在脑海里,而美好的一切东西往往被人遗忘。  想到这一点,阿鲁耶达,我内心深处一个有声的长颤,将要把我们足底已经快要落入无限寂寞的星球击个粉碎。        

这样的姿态很好,不愿转过身来也罢。我不也是一动不动么?

每个人都有麻木的时候,而麻木在一生的奔波和急功近利中,难道也不能起到扶伤镇痛的作用?        

是时候了,啊你,伫立在时间和抽象的悬崖上,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地方,成为自己的位置和向往,而我,在某种已经意会的感觉来临之时,就无所事事地要离开你了,而你始终伫立在时间和抽象的悬崖上。

石英表流泪了,它以停止对时间的c作而停止在我的眼里再现往日。从这只眼里流向另一只眼里的秋天,把无数易朽的光彩牢牢地掌控着。

鸟儿拍着翅膀对飞翔说了声“不”,就决绝地走向了远方;猎人对枪筒厉声地喊了声“不”,他的火药就灼伤了心底神圣的幼婴般的动机,子弹穿透了一只幼鹿的胸膛;秋水对嵌在其肌体里的白云轻然而果断地说了声“不”,就优雅地吞并了它和陪衬着附丽之美的蔚蓝;我满怀忧伤地对你大理石般的背影说了声“不”,阿鲁耶达,我爱你就像我已经从这里消失了自己,在那里——你的灵r里重新出现,而时候早已经到了,在溪泉的音乐里,我将含泪而去。  让你的灵魂早一些越过山峡,到那边去吧。

此地不可久留!

第二卷   第一章

简单的行囊,将我带到了夕佳山,那里的民俗风情早已经让我垂涎已久……

我崇尚简洁和由简洁带来的无限美好的感觉,在以往、现在和未来的一切可以称之为旅行的时刻,让我获得了相当分量的好处,可你怎能明白,在你的爱情还在恍惚、混沌和观望之际,在我偕同你一块儿行走在川南山水之际,我无限痴迷的简洁,是要挪出一个时间一个空间给你。爱情的繁复,我早已经领教了。

车站像屠宰场,各种秽气脏物,各类焦虑而冷漠的脸孔,使你迷惑。可我感到这些东西也是美的,由于有你在身边,人间的任何肮脏和罪恶都因为你的美而消失。我用敏感的神经感受到你年青娇美的r体,用我多情的指尖在你的秀发里摸索,我看到它们,和我一同购买着一路的快活与惬意。这样做,是因为我要简单地活着,就像司机那副肥得足可以启动汽车的身躯、售票员尖瘦得让秋天也自惭形秽的脸蛋、旁侧那个小女孩清澈幽黑的眼眸中浸透出来的那得大自在的神气,也像一个刚刚上车的小流氓身上被他洋洋洒洒的口哨吹得哗哗作响的前卫衣服,一切都还原到原生,简单得令人沉醉,也令人发狂。

天空已经不再发亮,发亮的是早已经离开我们的鞋子和脚板的水泥路和两旁感冒初愈般的田野。人的影子为爬虫所取代,他们引领着我们进入了半昏迷半灵醒状态。一条耕牛,永远诚实劳作而愚蠢的水牛,在一株树下古董一般止息着,好事的雅人立即断言那是一幅多么美妙惬意的水墨画。我却觉察出它对自己一生的哀怨,对劳累无可奈何的承受,对善于忘恩的人类不易悟出的生命作出它的回应。一条水牛制作的墓碑,使秋天突然具有了意义和文化内涵,也使秋天永远富于悲剧美,而且使发光的空间黯淡下去。底层的劳作者,卑贱的生命还会需要什么概念上的色彩、游移不定的光和虚假的赞美呢?

长江边上的小镇,繁华和古典并存。我们无意留恋于街市,似乎有什么东西早已在冥冥之中将我们阻拦,我们也就在无意识之中接受了这道温柔的命令。原本是要去看看江安剧专的旧址的,想看看当年我们的戏剧艺术家们在躲避战争时是如何为艺术而呕心沥血的,但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你对文学艺术的无知和无礼让我身心皆凉,看来,要在今生的长途上以文学或艺术作为聘礼,将你带到一个浪漫的境界中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好,就到省中去吧。那是本地最高级别的中学,在其他地方,一般都称为县中,或市一中,但这所中学却被当地人叫做省中,大概是因为其是省级重点中学的缘故,其实,就叫做江安中学更贴切一些。我们的教育在阐释其功能的时候,在级别,在面子,在形式上是做得空前绝后的,家长和学生削尖了脑袋往重点中学里钻,图的是将来有一个好前程,真正想成为人材的并不多,因此,教育就显得很无奈,无能和无望了,充其量是做了一件份内之事,但教育的功能远远不只是培养几个能找一只饭碗的人。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也是咱们教育的牺牲品,给你面子,你也别烂着脸了,和我在一起,应该高兴一点才对。那我们就进去吧,毕竟也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如果是国家级的,就你那点本事,恐怕人家连让你看一眼他们肥大的p股也不肯的。但你明显失望了,我倒是先做了心理准备,是啊,这所中学与我们经历过,见过的中学没什么不同,没有个性,没有神韵,没有灵气,没有美感,没有内涵,大概是所有中学的通病了。教师都可以制作成木乃伊了,学生要么还带着网络游戏y影,要么带着独生子女的骄横和冷漠,要么带着乖孩子的笑容,要么带着应试教育的殉葬品的坚韧和疲倦,要么浑身浸透着调皮和运动的快感和汗馊味儿,教学楼几乎都是同一的模式,表面恢弘骨子里却有些疲软和空虚,啊,亲爱的,我最最亲爱的阿鲁耶达,你看到什么?没看?什么都没看到?天啦,你怎么这么有福气,居然在本质已经呈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你能做到熟视无睹或无动于衷?你是怎么修成这些本事的?你是我的爱人,你是现象的拥护者,你是本质的导师,你是教育的叛逆者,你是生活的参与者,你怎么就能对人世的一切平静地把握了呢?你说你喜欢江安,所以我带你来了,该死的,该死的亲爱的,你是如何展现你的爱的呢?好,好,不说这个,咱们出去吧,既然我们都没有继续观察下去的雅兴。继续往前走。很快,城中和江畔的某些旧式建筑使我兴奋,青砖黑瓦原本也是会说话,会弹唱,会评议的啊!还有一种小吃,俗名叫砂锅豆腐,也算是地方饮食的一绝吧,拉你去吃了个尽兴,仿佛一个灰尘四漫的傍晚也就如此尽了心意了。旁边一溜烧考,也吸引了我们前去,只是当地人欺生,要价太贵,我们只得买了少许,图尝个新鲜口味,但味道却真的不比宜宾和成都的,但那个拿了蒲扇在木炭上拼命扇风的年青男子却十二分笃定他烤出的鱼的味道是本地方上的绝活。此言大了些,但见那认真的兴头,我也不去泼凉水,也罢。转过身来,又见众多闲散人等,充斥着市面,使我们的行走极不利索。嘁喳的人很多,我听不真切你的话,而你的唇齿是监狱的锁,整个逛街的时间里,我几乎都没有听明白你在说什么。就在民俗博物馆的夕佳山地主庄园里,你依旧冷着。秋天来了,悠着点,冬天的嘴正贴着它的p股哪!

在桢楠树下,我真不想以机器留下你的样子。还没完全被秋天吞没的草,一直延伸到庄园的边缘。

在一间间散发着霉味的屋子里,陈旧的农耕文明特有的方式和一群农人在富有的底座上建筑起来的生命,早已被尘埃覆盖。我又想到了当事人和局外人对尘世的遗忘,正在被好事的后人捡了回来,当做宝贝,重新堆砌凝固的赞叹和重复那已然的忘怀。

在后花园里,昔日小姐丫鬟仆役们的笑声已当然于虚空,连那棵歪斜着身子的老榕树也不曾为她们留下一点儿什么。粉黛忧郁,尽在难以意料的沧桑变迁之中。红颜之命,除了稀薄,还有无望,还有后世廉价的追忆,嘲弄的偷视。

我凝视着天井中那株树干像被磨砂纸摩挲过的海棠,似乎还有一双素手的香停留在不多的叶片与花x中间。我要你为我拍一张照片,为记忆留下与这株海棠、这座天井共同阅读时间的影踪。柯达相纸上的背景,就像那日睡眠不足的苍黄的脸色,邪意纷纷的眼神。我们怎么才能去搭救那素手下来,走出这天井,逃离这深沉中的y晦?

在工艺精湛的卧室木床上,往事的欢娱与原罪的心结让依稀的蛛网罩住,飞絮轻点的一束午后阳光里,恍若几十年前肌肤相暖时那扭动轻拈的爱,还在那般活灵灵地演示着。那体香,那娇态,那神醉,那和谐,那微喘的气息,那低呓之语,那全然被夜晚认可的无数生命情趣,是不是已经成为变黄之后的皈依,从而无所谓于我们并不素洁的观望或问询?

在脆响的阁楼上,谁曾凭依阑干,展眸于一坡缓缓排列的竹篁的浓翠,临雨聆听一帘秋雨的音韵,让惆怅悉数陶然于冷清而动人的天籁之中?

在暗绿的池塘里,业已无法细致地辨认的,是庄园的倒影,还是我们的影像倒c在水底?生命与生命之间,真真如浮萍啊。

在见不到一只朱鹳的叹息里,一丝忧郁的怅惘袭上心来,通过眼睛进入时间的天幕里。我低首走路,你缩紧了双肩。

之后,我们轻轻地走了。沉默依旧,不愿在口头,乃至在后来的笔力中也不作过多的记叙与抒情,阿鲁耶达,你已经感受到了,我要你和我一样,简单地活着。你我之间没有庄园,没有密匝的古木和那群据说在每年固定的日子回归、在固定的时间离去的天鸟,还有,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值得去装潢,留下锄头,镰刀,石碾,扁担,铧犁,铜钟,旧色的布衣和一两片破瓦呢?

简洁,是智者之神髓,爱者之命脉。

第二卷    第二章

灰暗破旧的饭堂里,坐着抽着旱烟的闲适的人。我们难以真正领略现代生活在这儿究竟是怎么了,只有一点,我们已经失去了那种叫做悠闲的东西。简陋的茶馆,茶客打牌嗑瓜子闲摆闲聊,依然一派安详。

一排高楼大厦,和它们极不对位地望着。我们看见一些西装革履在尘沙四扬的街巷穿过。  阿鲁耶达,你将成为他们中的哪一类呢?    

江中有一座小岛,孤寂的模样,在秋天初露的寒意里,像一记哈欠后的昏聩,淡青色的树木房舍似乎就要随从上游下来的船只远行。

空气中有一股鱼腥味,原来我们站在可以称为护堤,也可叫做围墙的地方,脚下就是沙滩,地势也有些陡。那还未完全从夏天的肌体上消失的气息,弥漫在小城的四周,连同一只缓慢上行的驳船的叫声,把我们的视听搅得毫无章法。我们的脚似乎已经不能踩到任何东西上,我们失去了支撑。就让我们这样随秋天一道飞起来吧,在大江之上,在小镇的秋天里,我们的每一次振翅,都是爱的浮力在推送、承载着我们,啊,爱情就要飞到无人之地,无尘之境了。    

一段被火灼烧的疤痕一样的老墙上面,我看见几株无名野草顽强地生长着,为新客的我们保留着最后一点碧绿。石灰拌草条糊的墙皮大多脱落,露出青色的砖头和一些枪眼般的小d。从墙头探出来的一座瓦房,像一顶毡帽戴在老墙的头上;在墙的缺口处,一根铁丝上晾着花绿的衣衫,衣衫下面,一条黄亮亮小眼的狗无趣地望着行人,一丝淡淡的忧郁趴在青石板上。

我感到冷,极舒坦的那点微冷,从牛仔衣和白色t恤中蹩了出来。你和我并排走着,努力使视线的落点达到一致。你说你也冷,连头发也硬了。巷道深处传来说话的声音,像穿堂风,像迷宫里的某个机关,像你肚子里那若明若暗的疑问。

几只灵芝挂在一扇窗边,与药铺中的灵芝大小无二。灵芝后面是一张大大的剪纸,红的,而窗的另一边,是几串干红干红的辣椒和一双敞口布鞋。这散乱拼在一起的物什,已失去了色彩的功能,眼睛就迷乱了。我盯着那双敞口布鞋,疑心是一块风干的腊r。

灵芝一样的主人,布鞋一样的生活,也是这么简略的。

巷口几个老人轻言的交谈,把我带回到更加真实而无奈的现实。他们用粗重的棉衣包裹着的即将干涸的岁月,像从深深的泥土里挖出来的一口棺木,而他们怎会不明白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供他们这样像哲人一样倾心交谈,不久之后,他们将在一口挡开尘世美景和脸色的棺材里,居住在那块叫阎王爷的冷土里。

一幅真正经典的黑白艺术摄影,瞬间成全了永恒,这位艺术大师——时间——的杰作,充满了乐天知命的自然豁达,随遇而安的恬淡,孤寂落寞的超然,落在阳间的某个角落,已失去俗人眼中的风景与韵味,再也没有人像沉湎于青春和财富一样回头一望,连爬虫走兽也远离了他们。好的故事与美的传说,年幼的轻狂与终老的谙悉,女人的r香与男人的粗砺,钞票的珍贵与人情的单薄,官场的显达虚假与民间的朴素淳厚,苍天的高远与大地的厚实,日月的光华与y阳的谐调,草木的荣枯与水火的距离,贫富的互相仇视与生死的彼此对峙,都在他们的眉目唇齿之间咀嚼过了,业已看惯了,熟悉,认可了。他们安泰地坐着,像洪水过后一堆赤l在灾难或幸运门前的石头,像狂热和绝望的咆哮之后写就的一组诗歌,也像我在日记的默然记载中懂得的生命的纯度。

我不能阻止你对这类人事的不屑,自然就无以描绘你在听到我的絮叨时的神色,阿鲁耶达,我怎能强求你的思绪游入我的神经系统,拴在我的脖子上,同我一起思考呢?

这样使人惊惧的结果最终也会落到你的头上,我们谁也逃不掉。而你的长处恰恰就在于你对这类人事的无知,它将使你无所顾忌地度过一生,在那结果挂满你生命之树的枝头之前,你一直在依靠浑然天成的营养在喂养自己的生命。你是有幸的,连过程也能视而不见,甚至是毫无知觉。

我们在黄昏时分回到旅馆。我真想将那轮鲜r一样的残阳摘下来,或看到它直接掉到盘子里,让我们美美地饱餐一顿。但它却那么吝啬地只露了半边脸来,另一半边脸y沉地把黑夜递了过来。    

长夜的甜蜜就在于它潜伏着一种危险,爱情与做a的形式,想探测到五脏六腑的万千溺爱,连同一串串极为可爱又可笑的动作,使危险成为享受,也成为谎言。

我拥有了你,阿鲁耶达,在这个侦探家、小偷、强盗、痞子、小人、好奇者和战争都乐意光顾的黑夜,我像睡眠占据梦一样地占有了你!

性学和那些关于性学的无聊的论争成为我们的笑柄,好男人总在适当的机缘里以适当的方式释放并诠释他的爱,以性和性的高量快乐做到了知识与诗歌最抽象的呈现,从而使这一释放和诠释成为使命。

你是不是要问我:“每个人都这样吗?”

我能不能这样回答你呢?我说:“欢爱的时候,连上帝都死了!”

你还要问我:“人们在脱尽衣服时,还有道德吗?”

我可以如此回答你吗?“除了爱情,道德才有用,有价值!”

“为什么我们总感到在犯罪?”

“问问衣服、书本上的教条吧,有了它们,爱情好象始终在犯罪,连梦也无法打开!”  你,还在问:“r体是什么?它干净吗?”

“r体即快乐!只要好欢乐存在,r体就褒有了亘久的洁净,它不仅仅是活生生的存在,而且是爱情的土地!”

“多年以后,我们会继续拥有它吗?”

“庇护你的天性吧,r体也赋予它独到的禀性。多年以后,我们只有回忆,无数次的回忆,那些令人销魂的水份,令人激越无比的弹性,令所有呼吸、凝视和抚摸都充满诗意和庄严的体香。”

“我们就获得……获得了什么吗?”

“记住,人永远是活在过去的废墟上的,回忆废墟之前的荣华,年青和茂盛。也可以这么说,追忆往事之时,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过去;追忆获得的快乐,是快乐本身的含义,可追忆快乐的结局,是痛苦在失落和忧郁的背上迅速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那是人的精神上的累赘,但你也可以将它看成财富!”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我们还有别的法子吗?”

“不知道。我们还有别的出路吗?”    

子夜,明月y谋一样从东边晦暗的山顶鬼鬼祟祟地露出脸来时,房间里便是一方浅浅的、长方形的白。

我走到窗边,小镇熟睡得如死亡了几千年,那消失在地平线以下的庞贝古城和渤海古国,其情景无外如此吧。

一个穿戴极少的肥身巨臀女人从过道上急急走过,迅捷地夺门撞进那间灯光红红的厕所里,一股哗哗的声音像丝弦上模拟出的那种怪怪的音响。

我想:月光之所以被人们喻为水,就是被这昼伏夜出的女人的ny给浇湿的。

感官的刺激,异性的声音、香味,然后是行为,最后又是那幸福得发颤的回忆。

明月夜的可怕,是不是就在于我们的回忆太多,哪怕仅仅只是在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半秒钟前认识的一个人?

第二卷    第三章

洗衣板,泛着夜光的洗衣板,在登记室外十几米处,我不知何故将目光久久地放在上面,原来上面曾摆放过无数衣服的,衣服曾掩蔽过许多新鲜的r体,这些衣服和衣服里的r体使我的灵感迅速与它们焊接上了。我多么宁愿让诗歌本身走开,让我尽情地用诗意的明眸注视这洗衣板的内涵,深刻而不呆板,就像我在窗前,回首望着你美妙的容颜和那孩子般屈体的憨态,在这个秋天的夜晚,一切对我,对你,都充满了柔濡的爱意。

夜晚没有曲线,尽管我运用过无数线条,力图勾勒出它的形状,以期达到生动而准确的程度。

夜晚是没有色彩的,尽管我们理由多么充分地以城市的美就在于其灯红酒绿的夜晚,啊,至少,它缺少真正动人的色素。

可我们依旧愿意从凶险的白昼逃到同样、甚至更加凶险的夜,原因之一就是:在白昼里脱光衣服就是罪过,在夜晚就成了美丽的爱情。也就是说,白昼因为太过暴露真实而需要遮羞,夜晚因为深厚的隐蔽而无所顾忌。

睡吧,阿鲁耶达,祝你的睡眠甘美无梦,祝我们有梦的时候永远睁着眼睛。      秋夜漫长。是什么把平常心从这根指针传给另一根指针,因为轮回而无法成为永恒。  守着你,原本是一桩最可美妙的事业,望着你,原本也是一场可遇而不可求的恩典,爱着你,原本也是浩荡的上苍所馈赠与我的生生世世的大礼,而月明星稀,怎么倏忽间涌上心头的惆怅,使我觉得我们的爱情犹如麻痹在手术台上那灿白的r体,被一双双没有细菌也没有温热的职业手指拨弄、切割、缝补。

一辆人力三轮车从窗下的街面上驰过,一串串铃声也没有敲碎这令人难熬的秋夜。辛苦的人,他怎就舍弃了家中的妻儿,独自一个看惯这凄夜冷街?生计限制了他,许多世间不平催老了他,可只有在妻儿驻守的地方,才可有福祉啊!

阿鲁耶达,你仍睡得那么甜蜜!我妒忌你这万般安谧、超然的神态。

有了好睡眠,不正也是禅吗?      

把黑夜全部都留给我,剩下明月,普照你的佛心!      

又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我满腹的快活随希望的冷却而消失。川南的早晨总给人这种印象:一个八旬老太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躺在终生冷漠的后面,无力地望着太虚之境。街边的小叶榕像一个个白痴,呆呆地望着街面,什么也无法想起来了;叶片儿上沾满了厚厚的黑色尘垢,乞丐的脸一般。车站附近的几棵落叶树上,断枝倒悬在几乎干枯的树干上,像断了胳膊的人,从夜里活过来,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迟钝地待在路边,为这样的早晨而憋闷。没有风,这倒好的,若是有风,情景不就更加令人烦躁?

灰尘打脸之前,我们在一家简朴的面馆里胡乱吃了点东西,赶紧到车站购了票,急忙着要尽快离开这陌生的地方。

不属于我们的地方,阿鲁耶达,我们多停留一片刻,就是受苦!

在车上,我哼着小曲,你懒洋洋地半张半翕着嘴,随我的曲调轻声附和着。你那脸色就像从没一丝儿褶皱中浸出来的秋太阳一样,不亮不煌,不冷不热。我闻到一股木槿花似的香气,便住了口在你头发里安c了我的鼻子,可我没闻到木槿花香,只闻到潘婷洗发水的香味。我四下寻找,原来前排一乡下女孩子手中有几枝新鲜木槿,浅蓝的花朵刚刚开放。其实,木槿花是不香的,但也不是难闻的那种气味,一般即使将鼻孔放在花x上,也难以呼吸到浸渍心脾的芬芳。可能是老家种植木槿多的缘故吧,对这吝啬馨香的植物便有了一种特殊的亲密和意会。老家的人种植木槿花,主要是用来做栅栏,围在菜园四周。木槿极容易生长,折一根,随意在泥地上c了,不多久它就生根,就自作主张地活了下来,与杨柳的秉性极为相似。木槿的模样不俊,花朵也难以同牡丹玫瑰媲美,又喜“大团圆”般拥挤成一丛一堆的生长,实在太过贫民化,因而就不被人喜欢,大量种植也就不大可能,自然就不被人瞧不上眼了。太普通的东西往往就是这样的命运。我想起以前曾经读到一个年青的诗歌写作者的诗,他的诗歌创作主张贫民化。替他作序的某某诗坛名流毫不客气地反诘一句:“我就看不出谁又是(诗歌的)贵族!”姑且不论提出一个诗歌创作的主张对与否,深刻与否,单是贫民化我就替他担心:大凡贫民化了的东西,在如今的世道里不是被捧为“真正的艺术”,就是被贬为俗气,庸俗。前者多是捧杀,你经得起几个回合的折腾,就得放下旗帜,后者是肤浅的认知。深入民间的艺术,在如今的歌碟盒带中是很难见到了。

我被这个无意地将一朵贫民的木槿花握在掌中而怡然的乡下姑娘所感动,这般简单的生命,简洁的美,尽为她所造设,她是有福的。

而我们旁侧的人,越要占据得更多,失去的也将是无穷;越想有所作为而劳心费神,到终了来,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