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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雅与俗牵牵手,如何?'序'

张玉太

《睡城》即将面世。它要走到你我的身边了。作为它的责编;我甚感欣慰。两年多来,作者经冬历夏,数易其稿,终于捧出二十余万言心血之作。其间,我与雅鲁颇多晤面,谈文学走向,说文坛现状,嘲世风时弊,论诗文短长——自然,偷闲把酒,也不记得有多少回了。就这样,也许在观念的碰撞下迸溅出斑斓的文思,也许在心灵的交汇中拓展开别样的天地。雅鲁曾和我说起过,我们的每一次交谈,都使他获益匪浅,甚而至于在某次交谈过后,他会因此将其书稿从头至尾来一番修改。然而,我所欣慰的还不止于此。《睡城》是雅鲁的长篇处女作,是一部风格独特的文学作品,在我眼里,它更像个“另类”,显得是那么与众不同,以至于在试图将它“归类”时竟煞费踌躇。用一位读过书稿的小说家的话说,它“是目前长篇中不多见的有功力的一种”。

《睡城》满纸都是红尘事,但处处藏一“冷”字,有冷嘲,更多冷幽默,微笑之余会唤起某种警醒;《睡城》满目都是风月图,但不忘著一“雅”字,风流蕴藉处,诗心潜至,教人不作俗想。那里面的风月红尘,弥漫着,流荡着,扰攘着,真可谓风月红尘闹“睡城”。所谓“闹”,也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幽雅,而非喧嚣嘈杂。其人其事,其情其景,俗而有韵,雅而不枯,自有一派浓淡相宜的浑然气度。

我推许这部小说,正在于它既有老卜名医、男欢女爱的斑驳陆离,又有湖光山色、诗书酒馔的雍容典雅,可读性和文学性兼而有之。也因此,《睡城》触发了我对时下文学的一点思考。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有相当多的文学作品在努力向更广大的受众靠拢。时尚化,通俗化,轻喜剧式,甚至戏说式;对这一态势,颂扬者说是贴近大众,肯定者说是商品社会的必然,批评者说是媚俗——苛刻些的说是自戕。那样的作品,不能说不好,更不能予以简单否定。问题在于,文学作品还要不要保持足够的“含金量”。文学的现状已引起许多有识之士的关注。文学界许多专家认为,目前文坛上,媚俗之风已经到了该引起注意的地步了。记得在一次会议上,一位作家、编审曾情绪激动地说,目前许多高印数高销量的东西未必就是文学。更有人大声疾呼,靠r体、靠“下半身”拯救不了文学。是的,那不是拯救文学的良方——虽然靠它可暂时获取不菲的经济效益;再说,这办法实在有失我中华泱泱几千年文明古国的声誉。文学毕竟姓文,是文学的文,文雅的文,文化的文,文明的文。假如你写的是“消遣性读物”而不是“文学作品”,那自然另当别论。可那么多的媚俗之作,几乎都在顶着“文学”的帽子。这样,问题就来了。

记得有位评论家谈到,香港的严肃知识分子,将“文学”与“读物”分得很清楚,两者绝不混淆。他也认为,“读物”之有别于“文学”,其在于它“在现代社会中不是一种与现存社会制度相对立,进而尽到现代知识分子批判责任与使命的精神产品,也不是一种民族生命力的文化积淀,并通过新奇的审美方式表现出来的象征体,更不是凭一己之兴趣,孤独地尝试着表达各种话语的美文学”(陈思和《当代都市文学创作中的民间形态之一:现代读物》,一九九六年二月上海远东出版社《犬耕集》)。我同意将“读物”与“文学”作这样的界定。可是,现实当中,假如就这样分明地将“文学”与“读物”划出界线,各守一隅,也许并不妥当,其结果很可能两败俱伤——“读物”彻底地成为饭后茶余的消遣品,“文学”也彻底地将自己束之高阁。

值得玩味的是,那位评论家还指出另外一种文学现象,即某些作家或作品在“文学”与“读物”两个领域里同时承担价值,如劳伦斯、昆德拉、《金瓶梅》等。我以为,诸如现代钱钟书的《围城》、当代贾平凹的《废都》,也应属这类文学现象。

从某种角度说,这是个雅与俗的问题。

这个话题其实是老生常谈,也可说是旧瓶装新酒。似乎用不着讨论——谁都知道雅俗共赏好。然而,现实的问题是,我们除了四大古典及有数的几部现当代经典,又有谁能做到雅俗共赏呢?

非把这事做成完美,显然是知其不可而为之。那么,退而求其次,尽可能地教雅与俗牵牵手,如何?这不是降低标准,这是试图在为文学找寻或许可行的“第三条道路”。事实上,这条路许多人已经在走或正在走着,虽然大都走得不轻松。不轻松恐怕也要走下去,因为,这或许还是当代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呢。

生活有七情六欲,固然关乎风月;境界分高下清浊,何必尽废诗书。翻开纸页,看柴米油盐,男欢女爱,听泉声竹韵,暮鼓晨钟,不亦乐乎?

但有一点要指出,想达到这一目的,非有深厚的功力作底子不可。雅鲁这部《睡城》可谓出手不凡,一步跨越许多作家须多年奔忙方可走过的文学里程,以年齿论,说他大器晚成当不为过。

我以为,长篇小说《睡城》是让雅与俗成功地牵了一次手。当然,这仅是一家之言,它究竟如何,还须广大读者品评论定。但无论怎么说,文学作品应兼顾雅俗,勿厚此薄彼,总归是不会错的。

以上编后随想,聊以为序。

二○○六年二月二十八日

第一章 草医

羽毛如雪

头顶那枚印记却鲜红如玛瑙

那该是一枚多情的红豆吧

你孤傲不群 风神潇洒

诗卷的歌哭里有你 丹青的淋漓中有你

你轻轻吐出的一串音符

便是一缕炽热的相思

——《北方的鹤·一》1993?郾8?郾31

从远处看去,小城的黄昏迷茫而暧昧。

阮大可斜靠在车后座上,眯缝的两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无比熟悉的小城,目光里有一份亲切,一份欣赏,还有一份莫名的躁动。

午后,他被人用车接到省城去看病。临走时,他见那车还是辆桑塔纳,以为病人必是富贵人家。到那里一看,把他气个眼蓝,原来,病人是个j。看上去,那j也就二十七八,可眉眼间透着风尘,说起话来满嘴的沧桑,她也不对阮大可隐瞒自己的身份,开言便是:“我是j,我有的是钱,我派人请你是慕名而去,我只求你治好我这病。”说完,还叉开性感的腿,挑逗似的指指自己的s处,脸上满是毫无廉耻的笑。阮大可行医大半生,见多识广,阅人无数,这等小女子自然不会教他惊讶。他耐着性子,处方下药,又叮嘱一番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他之所以急于离开那只j,一则是看不惯她那颇为夸张的富婆做派,二则那从头到脚咄咄人的r欲教他一阵阵感到憋闷,三来是实在无法忍受那一身因患脏病而散发出的秽臭之气。

“这年月……”一想到那只瘟j,他还是觉着躁。于是,眼前的小城黄昏也因此愈加暧昧起来。

小城其实很美。小城五月的黄昏尤其美。据说,小城始建于隋朝;因而就先天的不能有少女般的清纯与秀丽,它看上去更像迟暮的美人,丰稔,慵懒,带几分顾影自怜,眉眼体态弥散出怀旧气息,又像满怀某种渴求似的。小城也风姿绰约,只是须用别一种眼光去鉴赏。你或许会看出一点消极与病态,可那声色光影的背后,也埋藏着无限生趣。

在阮大可眼里,小城永远是小城。

先看它那调子,热热闹闹的吧,可热闹之中总有那么一点素淡。大约小城真的年深月久了,看上去就濡染了某些灵气,街巷两边,这一丛,那一簇,绿的是草,红的是花,紫的是苔,也称得上万紫千红;然而,苍槐下风蚀的灰墙,窄巷里雨洗的条石,恰到好处地托出小城的沉静,走近了,仿佛多年不见的老亲故友似的,要跟你絮絮低语呢。高的矮的门楼,满眼统是红油油的,门两旁却常常站几株文静的细柳,或硕大的陶盆里开一枝羞涩的兰,默默地沉淀着小城的浮躁。摊贩们的吆喝此起彼伏,东西南北地呼应着,嘈杂着,竞赛似的,织成嗡嗡营营的市声。而喧嚣之中,一方方绿y下的青石板上,每日里必有弈棋的老者捉对成双,悄无声息地厮杀,用那楚河汉界的风雨,消解着人世间的滚滚红尘;冷寂的落子声不计晨昏地响,偶尔,大如碗口的棋子砰然落下,便觉有声震屋瓦之势。然而这声势,是能够在不经意间澄清小城的迷茫的。倘在酷暑人的夏日,趁凉的老家伙们络绎而至,绿y下的雅趣还浓些。——小城名人李雪庸有诗为证:“晚来解暑贪凉粥,赶趁街y绿树幽。枣杖曾扶铁拐李,苍颜才罢d天游。袒胸扪虱排仙姥,角行棋对野鸠。偶尔南风恶作剧,飞花缀满老人头。”阮大可喜欢这份古风习习的情趣,那是一种陈年老调式的,最淡雅不过,又很耐咀嚼。

阮大可也喜欢小城的品格,喜欢它卑琐中总有那么一丝似有若无的正气。这正气自然谈不上是浩然之气,但也是它的余绪,是经几千年的熬炼与取舍留存至今的。它似乎专为小城的卑琐而存在。阮大可知道,它是小城的底线,像地基一样深埋着,又时时刻刻教人感受着。它像沙里的金——浑茫茫之中,乱哄哄之际,不容易看到它;可一旦俯下身去细细搜寻,在生活河流的淘漉之下,便能获得意外的惊喜。这一丝游动着的气,如小城每日里的炊烟,袅袅的,高了,细了,淡了,融在蓝天里了,然而它并未消失,需要的时候,它会以云缕的形式出现。多少年来,正是它不绝如缕,血脉似的布满小城的躯体;抽出这些丝丝缕缕,小城即刻面色苍白。

阮大可不是什么哲学家,但他确信,小城绝对是蕴含着哲学的。它的哲学有个名堂,叫作中庸,凡事都讲个不偏不倚。这哲学还有许多别名,好好先生,过犹不及,真理迈出一步是谬误,忍为贵和为高。或恰当或不那么恰当,也算是字不离母,叶落归根。一辈辈演绎,一层层积淀,小城这棵哲学之树已然是枝繁叶茂。小城的哲学极其浅显,稚子老妪,贩夫走卒,谁人都可分解它。它好比小城人唱的山歌俚曲,乍听无词无句,且多荒腔走板,好没道理;听久了,便听出了精镂细刻,中规中矩。原来那曲调竟是很古雅的,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内里总有一根线,墨绳似的画在那里,绝不旁逸斜出。对小城这中庸之道,阮大可特别地迷恋。

可近些年,他的困惑渐渐多了起来。一些稀奇的事总不时地发生,虽说滴露似的朝生夕灭,却一回回地搅扰着他。比如,哪个哪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毅然决然下海经商了,哪个哪个官员干得好好儿的竟忽然去南方当了老板,哪个哪个小妮如花似玉,却像舞台上的变脸演员,一转身就去省城做了j——虽说已是九十年代,可小城人说到j,那暧昧的笑里还残存着些许的羞涩与歉意——听着这些j零狗碎,便能感觉小城的日月有些混沌,有些悠长。阮大可知道,这些事情的内里有个核儿,总归是离不开“钱”字。有时他不无杞人忧天地想,将来的小城,会不会变得面目全非呢?每想到这里,他的心神总不禁有一刻的黯然。其实,在别人眼里,最堪称引领小城风s的恰恰是他阮大可——不正是他熬炼出的那撩人心神的乾坤混沌汤,教小城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有诱惑力,也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像小城了么?

桑塔纳将阮大可送到小城街口时,他想步行回家,借机透透空气,便谎称下车撒n,把司机和那个长着一张螃蟹脸的乌龟男人给打发走了。

阮大可顺着街路往家走,他人高腿长,跨出的每一步都显得很阔大,他惦着回去和两个好友喝几杯,去去一下午的晦气。忽然,他站住了。他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阮大可一眼看出这个孤零零的小女孩有些蹊跷。他走近前去悄悄地打量着。小东西一张小脸脏污着,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黑油油地发亮。那双黑眼睛在看云峰山。小城三面环山,那三面山都是云峰山。此刻,远处的山峰虽依稀可见,暮色中也已模糊得只剩了一点点影子。小东西又把目光转向近处。眼前是古旧的屋舍,高的矮的绿树,弥散着晚炊气息的街巷。那一双大眼睛看得又陌生又稀奇。接下来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是发现了一桩有趣的事。阮大可的目光也随着她看过去。

一辆不知打哪驶来的出租车在前面不远处停下来。车门开处,下来一对大醉的男女。女的上衣鲜红,牛仔裤却是淡蓝色。男的则一身漆黑。都那么好看。两个相携着,朝慢慢掉头的那车歪歪斜斜地挥手道别,又趔趄着向前走十几步,就一齐蹲在了路边,呕呕直吐,引来一条游动的瘦狗过去舔食那秽物。吃得净了,拿又红又长的舌头卷来卷去的,舔净自己的嘴巴,又殷勤地舔那男女的污嘴。一对男女就对着那狗嘻嘻笑,也不擦嘴,你扶我我扶你,踉跄着奔向一条胡同。那瘦狗留恋似的,跟他二人摇尾巴。那女的在胡同口却又转回身,朝瘦狗软软地摇摇手喊声“白白”。男的见有趣,朝她笑骂一句:“陈露,你这婊子嘿!”女的听男的骂她“婊子”,就歪斜着要去抓他。俩人像打醉拳一般在路上画着圈儿地闹。这个骂那个是婊子,那个就骂这个是绿盖儿的乌龟王八蛋。男人许是给骂急了,就说:“你这婊子,嘴说学车……学车,跟真事儿似的,整天和大胡子在车里偷j摸……狗,看我早晚废……废了你。”女的就笑:“阮红兵,你跟我逞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找大胡子练去。”男的扯长了脖子猛吼一嗓子:“我他妈宰……了他!”手掌就抡了起来。那女的纹丝不动:“行。是阮大可的儿子。”最终,那手掌还是啪的一声落在自家嘴巴上。

小女孩先是睁着惊慌的大眼睛替那女的担着心,后来就嘻嘻地笑开了。阮大可懒得去管那对男女,他凑到小女孩身边,歪了头仔细看看,又摇摇头,高大的身躯便慢慢蹲下,和那小女孩看似随意地对着话。“你是谁呀?”“我是丢丢。”“几岁了呀?”“四岁。”“打哪儿来呀?”“公共汽车上。”“家住哪儿呀?”“大胡同。”“哪个大胡同呀?”“大楼后边的大胡同。”“怎不和爸爸妈妈一块走呀?”“他们不要我。”“为什么呀?”“爸爸跟一个红头发阿姨走了,妈妈跟一个大肚子爷爷走了。”

小女孩也不哭,瞪个大大的黑眼睛看那一脸的黑胡茬。

“唉,这世道真就不知怎么了。”见丢丢眨个眼睛看他,阮大可忙又说:“丢丢不怕,爷爷喜欢丢丢。”抱起丢丢念念叨叨顺着街路往回走。丢丢说:“你要抱我去哪儿呀?”阮大可说:“回家呀。”丢丢问:“快到大胡同了吗?”阮大可沉默地走着,把丢丢更紧地抱了抱,半晌才又说话:“丢丢呀,咱不回大胡同的家了,咱回小胡同的家。往后要是生了病,爷爷还会给丢丢治。”丢丢还想着刚才的事:“那两个人,还有那狗……”“别管它。那俩畜生还不如那狗呢。”

阮大可抱着丢丢朝前走,见不远处十字街口的一条石板上聚着四个人,正比比画画争执着什么。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是中学校长李雪庸,一个年在七十上下的秃顶老头子是算命先生王绝户,一个比王绝户还老些的高个老头子是李雪庸的老爹,另外一个半大老婆子,五十开外,穿着花哨,是闲人魏老二。

阮大可一见这四个就哈哈地笑:“我今天一整天老觉着耳朵发热,敢情是这小东西念叨我呢。”

几个人都一齐看住他怀中的小女孩。

阮大可放下孩子,冲四个人笑了笑说:“刚从省城出诊回来,本想下车走几步透透空气,没承想捡一孙女。”魏老二嘴里啧啧地惊诧了半天,又问是哪来的孩子。阮大可说准是哪个昧良心的父母丢下的,就骂如今这年轻人,都他妈活作孽。然后指着李雪庸和王绝户教丢丢叫爷爷。丢丢叫了两声。阮大可说:“瞧这名字——丢丢,咳!”又指着李雪庸的老爹教丢丢叫太爷爷,指魏老二叫乃乃。丢丢一一地叫着,一张小嘴巴又脆又甜,把一圈人喜得咧开嘴笑。

李雪庸问:“你拿这孩子怎么办呢?”

阮大可说:“自然是养着。多好的一个乖孙女呀。”

魏老二就说该给沈秋草养着,她正孤孤单单的,不定多喜欢呢。李雪庸的老爹见魏老二提起阮大可的老相好,还不管不顾的,就嗔怪她嘴上没德。阮大可并不在意,嘴说“不碍不碍”,心里也是一动:“是呀,秋草太孤单,太可怜了,说不定……”

李雪庸的老爹看着小东西实在招人疼,便说:“大可呀,你家孙男弟女够齐全的了,不如我把丢丢抱回去吧,我恰好缺个重孙女。”李雪庸也看着阮大可笑。阮大可用胡茬在丢丢脸蛋上蹭痒痒,逗得丢丢咯咯笑,边逗边说:“瞧瞧我们爷孙俩,多亲!老叔就甭剜我这心头r了。”

魏老二也眼热得不行,就把丢丢拉到怀里,给她做鬼脸,呜哇呜哇地学小猫小狗叫,然后对阮大可说:“好像政府不许随便收养孩子吧?我一个远房外甥女不生育,抱养个孤儿,啰里啰嗦办好些手续呢。你孙男弟女齐刷刷的,凭什么呀?”阮大可说:“先不管这些。养个三年两载的,政府还能硬把我爷孙分开?”

正说着,阮大可远远看见自家那病老婆子的人影,就“喂喂”地喊起来。老婆子走过来,阮大可冲她说:“你病歪歪的,小心着风受凉。”就把丢丢交给她,如此这般一说,把个老婆子惊喜得黄脸上竟起了些红晕,一把抱起小东西,一口一个“孙女”,亲着喊着,乐颠颠地走了。

魏老二看着老婆子渐走渐远的背影,酸溜溜地说:“这孙女得的也忒容易了。”

凡事都爱讲个y阳五行六爻八字的王绝户咂摸咂摸嘴,又摇摇头:“我怎么就觉着这小东西来得蹊跷呢。”

说到蹊跷,李雪庸忽然想起先前和王绝户的争执,就对阮大可说:“按说蹊跷事古往今来都有,可近几年格外地多。刚才和王老兄还争执不下,皆因为这一二年来不断有传闻,不是这里的千年铁树开花了,就是那里的万年古莲子发芽了,再就是什么地方挖出个小孩样的何首乌,五官生得齐齐的,连肚脐眼、小j子都样样有。我说这些是吉兆,他老先生光在那里摇头。大可,你也通些y阳,给评说一回,是吉还是凶?”阮大可说:“我没读过什么《周易》,说不好吉凶祸福,只是觉得这些事怪怪的,就连小丢丢,我都觉着来得怪。——瞧那双精灵的大眼睛,骨碌碌,骨碌碌,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看透了似的。”王绝户点点头,说:“没错。这几年我这儿也怪得很:来找我测这测那的怎么就越来越多了呢?测的那东西也离奇。上两天就有个年纪轻轻的大学毕业生,刚结婚,教我测他媳妇什么时候和人私奔。还有个官员教我测他死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你们说说,离奇不离奇?”李雪庸哼了一声:“有病。”阮大可懒懒地说:“这世间多的是可医之病,偏偏又有那些怪异之病,哼,无药可医。”

李雪庸的老爹不耐烦听这些个,就问阮大可,最近不大照面了,是不是在家鼓捣那乾坤混沌汤?一提起乾坤混沌汤,阮大可就来劲了,说最近老有来买那药的,须经常熬制。接着把他那汤又炫耀一回,讲得神叨叨的。

魏老二半信半疑地看着阮大可:“那玩意儿真有那么邪乎?别是也像那些小广告似的,贴得满世界都是,吃起来p用不管。”阮大可说:“你拿我是蒙人的江湖游医呀,我可是亲自试过的,真假还能不知道?自打我喝了那汤,这一年多来就——”几个人一齐看住他,他却笑着不说了。李雪庸的老爹急着催他:“你光笑个p!快说说就怎么着哇?”阮大可拿眼看看魏老二:“这不是还有一位女士嘛。”李雪庸的老爹咳了一声:“她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五十大几的人了,早不知道羞耻多少钱一斤了。”这老头子早几年没了老伴,对守寡多年又白白胖胖的魏老二一直存着那份心思。此刻他的话其实冷中有热,眼神也是含着笑的。魏老二却装作浑然不解,是嫌他太老朽,这功夫就回骂一句“老不死的”。阮大可压低了声音说:“喝了那汤,人直拱得慌,夜里的精神头儿足着呢。”魏老二呸呸啐了他两口,说:“我还以为咋着了呢,就这?”阮大可拿眼盯住魏老二:“你是不知道,我那病老婆子眼看吃不住劲了呀。”魏老二笑道:“好好儿的清平世界,活活教你们这种人给搅浑了。”李雪庸也笑:“老哥,你可得把住喽,这乾坤混沌汤,没准儿像《水浒传》里洪太尉放走的那群妖魔,要作乱呢。”阮大可说:“你老弟别这么耸人听闻好不好?看看那些个愁眉苦脸的大男人小女子你就知道了——我是在广积y德、普度众生啊。”那四个都笑。阮大可便细细讲这乾坤混沌汤的神奇处。

还是前年深秋季节,老婆子忙着给阮大可张罗过生日。寿筵上,阮大可心中一动,觉得光y无情,自己竟然五十开外,早过知天命之年了。感慨之间,脑子里忽啦闪出一档子事来:文化大革命那会儿,有个外地老汉饿昏在他家门前,阮大可把老汉扶到屋里,给熬了一盆白薯粥吃,临送出门又塞给老汉两盒点心,说路上饿了能度度命。老汉看出阮大可是个行医的,临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药方交给他,说是祖传的滋y壮阳长寿方,又治男性遗精早泄、阳痿不举诸般难以启齿的病,修合时要另外配伍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至于是些什么东西,药方上却未注明,是须代代口头相传的。还说,这方是打清朝年间皇宫里传出来的。当初有个王爷知道了,想出一千两银子买下。祖上不敢接银子,怕惹灭门之祸,便携了家小远走他乡了。可惜传到爷爷这一代,爷爷死得突然,来不及传授此方的修合之法,父亲又不大懂医,传到他这一代,更是大字不识一篓,这张方子攥在手里形同废纸。老汉看着阮大可壮健的身躯,再三嘱咐他,万一悟出修合之法,务必到五十岁以后再用,说祖辈上有的三十几岁贪用这药,死过人。

阮大可一过完生日,就急急忙忙找出那方子,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揣摩其中的奥妙。仗着那份悟性,最后居然琢磨出一套甚是独特的修合之法。随即走东串西,利用行医之便,秘密收集童子n、童女月水和壮硕妇人的胎盘诸般稀罕物,回去后又熬又炼,另寻了一些蚂蟥、壁虎、蝎子、蝼蛄等等古怪玩意儿,最后与那方中六六三十六味药共作一锅熬将起来。待那药汁一瓶瓶摆成一排时,只见瓶中药y色如琥珀,揭开盖来,满屋子的药香,把个老婆子也惊异得连连说跟他结婚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闻着这么香的药。

阮大可叮嘱老婆子先不可向外人说起。自此,他每日清晨空腹服下一盅那药汁。渐渐地,阮大可觉得丹田、气海二x整日里热烘烘的,有股子说不出的舒坦。数月后他更是暗暗惊讶,不单头清爽爽的,双眼看得清远处细小之物,四肢百脉筋骨皮r也无一处不气血通畅,夜里那精神更是十分的旺健。有几回夜里,病老婆子实实招架不得了,便哀求他别再弄那药吃了。阮大可如何肯听她的?依旧兴致盎然地煎熬畅饮。阮大可只是不明白药方末尾那几句:“煎,存渣,r为末,更煎服。”他疑心“r”是“右”字之误。有一个早晨,阮大可去院中僻静处撒n,撒到一半忍不住惊叫起来:“咦?这是个什么怪物?”只见墙角那一堆废弃的药渣上,圆浑浑的生出一坨r团来!也忘了那后半截儿的n,提着个裤子便蹲下来细细地看,竟越看越奇,直觉得那坨r活活的像一个人头,只是光溜溜的没有眉眼口鼻罢了,阮大可拿手指按按,软囊囊的,扳一扳,下头如蘑菇一般生在药渣上。阮大可悄悄回屋拿了一只盆,把那r坨小心地用盆盛了,放到他那间摆放药柜的小屋子里。时不时的割下一块便煮了吃,竟如清蒸猪腰子一般可口,些微有一点腥气。倘蘸了蒜泥,就不是猪牛羊狗那些俗r可比的了。一连多日,阮大可竟将那坨怪r吃得干干净净。过些日,再去看那堆药渣,上面又冒出一个j子大小的r坨坨来!回来左思右想这r坨的来历,怎么也想不清楚。许是天精地气感化而成?再想想那圆鼓隆咚一团混沌的模样,脑子里灵光一闪,索性就叫它个乾坤混沌r,熬出那汁水自然叫乾坤混沌汤了。天气渐冷的时候,阮大可把那堆药渣移到厨房的一个角落里,嘱咐老婆子好好儿的烧了那火炉,不要教那r团冷着了。待他吃过几只r团后,恍然想起药方上末尾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忙如法炮制,将r团剁碎了熬炼成汤再喝,果然更觉药力倍增。从此以后,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修治一回乾坤混沌汤。

熬着,喝着,品着,听着老婆子快活的埋怨——这其中,有绝大的乐趣呀。

魏老二听完阮大可的讲述,极其羡慕地说:“干你们这行的,鼓捣出这么一张值钱的方子来,一辈子就算齐活儿了吧?”

阮大可正沉醉着,刚想点头,忽然觉得不对,便连忙摇头:“话还真不是这么说。有些东西你弄不成时心里老痒痒着,等你弄成了吧,心里还他妈痒痒,你说怪不怪?这人生在世,我也活不大明白了。”

“弄成了你还痒个什么劲儿呀?”

“说不清。不过我告诉你,人呐,欲望就像个大黑窟窿,是永辈子填不满的。”

李雪庸和王绝户在一边听了都说“不错不错”。

李雪庸的老爹忽然拿拐g捅捅阮大可:“你也给我弄两瓶喝喝。”又瞅瞅李雪庸,“你不是说这东西是妖魔吗?我他妈不怕这妖那魔的。”阮大可听了忍不住笑,就说:“老叔,您老人家眼瞅就奔八十了,还想滋y壮阳的赶这时髦?”老头子笑骂道:“他妈拉个巴子的,我也得弄得动那时髦的玩意儿啊。我不是想延个年益个寿吗?我给阎大帅当差的时候,有个算命先生就说我长寿。”李雪庸也觉着老爹多余掺和,就说:“您老人家就别凑这热闹了,看折腾出点子病来。”老爹一扬梨木拐杖:“你小子给我闭嘴!兴你们壮阳弄景儿,不兴我多活几岁?赶明儿你趁早给我弄一棺材摆院里得了。”李雪庸立刻闭了嘴。他那老爹非着阮大可回家拿药不可。阮大可无奈,朝李雪庸苦笑一声走了。

李雪庸的老爹望着阮大可的背影,还意犹未尽,便对魏老二说:“奔八十又怎么了,就不兴有个追求?”魏老二嫌老头子平素看她那眼神黏糊糊的,不大爱搭理他,就懒懒地敷衍道:“谁说不兴呢,现如今都讲个老有所为嘛。”李雪庸的老爹听魏老二这么一说,高兴得忘乎所以:“得!满世界就你一人儿最理解我。”他见儿子在和王绝户说话,就朝魏老二压低了声音:“哎,你说,这人活世上图个什么呀?”魏老二眼皮也不抬:“图什么?我真还不知道。”老头子说:“图一乐儿呀。就说人家阮大可吧,就挺会找乐子的。这人要没了乐子,谁还活在世上苦巴苦熬的?”魏老二半是夸奖半是嘲讽地说:“这人生在世算是教你给琢磨透了。”老头子一脸得意:“那是呀。你不想想,给阎大帅当过差,还错得了吗?”魏老二想败败他的兴:“你那阎大帅是叫阎锡山吧?不是跑台湾了吗?”老头子一梨木拐杖:“就是跑月亮上去,人家那也是大帅!”魏老二听着老家伙声气不对,就不再言语。

不大功夫阮大可回来了,手里掂着两个瓶子。来到近前递给李雪庸的老爹,嘱咐说:“老叔,这药正经挺邪乎的,您老悠着点,别拿它当可乐喝。”老头子满不在乎地说:“我信那邪?都老天巴地了,教它拱拱我试试。”就摸索着掏钱。阮大可和李雪庸算是至交,见老头子这样,慌忙叫道:“老叔要寒伧我?”李雪庸的老爹朝他骂道:“你趁早别他妈臭美,我知道,凡是修合这种药都得有几味名贵药材,便宜不了。拿着,别等我拿拐拍你!”李雪庸直朝阮大可使眼色,阮大可便接过那张十元钞票,老头子才怀揣着药瓶子回家了。魏老二也哈欠连天的回去看电视剧了。

剩下的三个还没离开,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暮色里,阮大可对李雪庸说:“老叔那么大年岁了,少喝一些想必也无大碍,延年益寿的效力该是有的,当年那传方之人就叫这方是长寿方,大约错不了。”想了想,又对李雪庸和王绝户说:“等我再喝些天,看看确实没有副作用了,再拿给你们喝。”那两人光笑。

看看四下没人,阮大可低声说:“还有稀罕事呢。”就神神秘秘地说:“我吃一回那r团,夜里就做一回怪梦,你们猜梦见啥来?——都是和尚朝我索命。”王绝户笑道:“你几时欠了和尚的?”说笑一会儿,李雪庸忽然自语道:“这个r团子,是打哪儿来的呢?”阮大可沉吟着说:“这怪物是够蹊跷的。说它无理吧,明明是药气所化,于理又解得通。说它有理吧,总觉它不是寻常之物。”李雪庸看着王绝户说:“该不会是太岁吧?”王绝户摇摇头:“太岁该是隐于地下的,又不需什么药物培养,该不会是。”李雪庸又想起了什么:“前些日子看报,说南方一个农民打河里也捞上一只r团来,却不敢吃,把它当太岁埋了。”就问王绝户:“你一向给人测这测那,神神叨叨的,倒是说说这r团算不算得异象?”王绝户矜持了一会儿,说:“照我们这路人的说法,自然属于异象。古圣先贤讲的是天人合一,这异象也就不能没来由。就说刚来的小丢丢吧,刚才都说她来得蹊跷,现在想想,倒是觉着来得有理。——这些年,一世的人捞啊捞啊,捞的是够多的,可丢的还少吗?你听小东西这名字——丢丢!”李雪庸也感慨着:“唉,世道人心吶。”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就对阮大可说:“刚才打那边过去的,好像是红兵两口子,看样子又喝得不少。”阮大可赶紧摇手:“那是两个祖宗,咱最好不提他。”就拉着两人说:“走走!去我那儿,痛痛快快喝几杯,好好儿地看看我那乖孙女,再给你俩学说学说今儿下午找我看病的那只瘟j。”

阮大可这人天生的直性子,心肠极热,又看什么都有趣,整天乐哈哈的。他喜好的事很多,这个那个,五花八门。可说起年深月久的喜好,只三件:医,卜,女人。他喜好医,那是胎带的,骨子里的东西。他喜好卜,那也叫一个痴,大事小事,有事没事,都爱往王绝户那儿凑。他喜好女人,但并不滥,就目前而言,除自家的病老婆子外,还就是沈秋草一个。李雪庸曾笑谑他这三件喜好为红尘三事,还笑他:“你通医术,握着人家的生死;你信占卜,受着命运的护佑;你爱风月,虽不是三宫六院,也家里外头的。这一辈子,还要怎样呢?”其实,阮大可还有一样喜好,那就是李雪庸的旧体诗。他爱的就是诗中那份闲情。世人都在红尘路上奔忙,亏他李雪庸做得出那等散淡的诗来。前几天,李雪庸说得了一梦,到的那个去处,许就是什么仙界,山山水水的,满世界都是鹤,飞着,叫着,闹得人跟醉了似的。醒后就得了两首诗。阮大可读过那两首《梦游鹤乡》,其一是:“优游始觉一身轻,岂有千愁万恨生。闲鸟去来飞欲落,好花俯仰避而迎。清溪响处尘心静,白露滴时昏目明。鹤唳声声融物我,又移柳杖踏歌行。”其二是:“景入云乡次第鲜,嚣嚣市井渺如烟。清音断续如仙界,雪羽翻飞是d天。乍赏谁能得胜境,三思尔可悟真诠?夕阳逝去明知晚,更趁红霞看月圆。”两首他都喜欢。他奇怪李雪庸哪来的那份闲情。

阮大可之所以成为小城名人,毕竟不单单因为他的这些情趣和随之而产生的种种逸闻。他赖以成名的自然还是医术。阮大可行医虽说不爱循常理,却每有奇验,若论医术,别说那些江湖郎中,就是省城里的顶尖好手也敬他三分。他行医有个原则,就是能不吃药的就不吃。他总爱说是药三分毒,又常说上医不治已病治未病,还说上医不药而愈,如兵书所讲,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之上者也。小城人听了这些之乎者也的话,虽说半懂不懂的,可都觉着,阮大可这人行,道行不浅。

阮大可随身有两件爱物,行医三十多年从不离身。

一件是那只紫红色瓷火罐。那罐一握粗细,凸肚,薄胎,外面一圈儿隐隐的都是画儿,细看却是一幅不知出于哪朝哪代的春宫图。冷眼是看不出的。阮大可曾拿了放大镜细细看过,那图中情趣之妙令他叹为观止。这罐是他十九岁那年在云峰山了了寺里为一个老僧治病,临别时老僧赠与的。还送了他一幅字,是黑突突的老颜体,写的是:“罐里罐外两乾坤”。落款处只“了尘道人”四字,并不著岁月。阮大可当时曾求老僧补题年月,老僧摇摇头,只说句:“山中不计年。”可惜这幅字已被蠹虫吃得不成样子,每次拿出把玩时都教阮大可扼腕长叹。那只绘有春宫图的瓷火罐,阮大可用它医人无数,其效如神,仿佛附了魔法一般,人常说:“见了阮大可那罐,病先就去了七分。”罐外的“乾坤”是见着了,可那幅字上说的“罐里乾坤”,阮大可却糊涂。百般思索之后,他拿个放大镜朝罐里看。这一看,看得他又惊又喜。原来,罐底镌有密密的小字。细看,乃是一张治痨秘方。依他几十年行医经验判断,此方应属石室不传之秘。他赶紧将方子誊在一张纸上。阮大可是深通治痨之法的:那病用不得霸药,宜用通身清火之味治之。世上庸医多不察痨与虚损之别,二者大略相似而实则不同,辨别也不必凭脉,只看别人着厚衣而这一个着单衣的就是痨,别人着单衣而这一个着厚衣的就是虚损,为什么?皆因为一个骨蒸而热,一个营卫虚而热。痨者,乃y虚阳亢;虚损者,乃y阳两虚。治法自然有别。虚损可用温补,而痨则忌用温补,非清补不可。阮大可一回回地拿出那方字纸,看着,上面写的是:“熟地五钱,地骨皮五钱,丹皮二钱,元参一钱,人参三钱,白术三分,桑叶五片,麦冬二钱,北五味五粒,茯苓二钱,芡实五钱,山茱萸一钱,白芥子三分,枣仁五分,沙参二钱”。下面附有简要的修合之法。阮大可知道,此方看似平平,其实另有奇崛之处。它妙就妙在地骨皮为君,以入y中平其虚火,而又不损其脾胃之气;又加芡实、茯苓,以利其湿气,而熟地专能生y中之水;加入人参,以补微阳,则肺金有养;又益之以麦冬、五味补其肺金,则金能生水。水生,自能制虚火,而相火下伏,不夺心主之权,故一身安宁。每看这张秘方,他就觉得有股子静气,不像修治乾坤混沌汤时心里那么热腾腾的。

他的另一件爱物是只犀角。这物件儿长不盈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