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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编辑部点评

乾元十六年就在这样断续的风波中来到了。皇后主理六宫,旧仇已去,新欢又不足为虑。我依旧是独领风s,安安稳稳的做我的宠妃。余暇时,我只召来了温实初,请他为我调理身体,以便能尽早怀孕。慕容世兰的死,让我越发觉得宫中的欢爱实在太缥缈,不如自己的一点骨血来得可以依靠。

于是温实初频繁出入存菊堂,既为我调理,又要照顾眉庄的伤势。

不知为何,眉庄本应很快愈合的伤势好得很慢,几乎隔几日就要反复。温实初头痛不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更加细心照料。

眉庄倒也不怪他,只说:“是我体质敏感而已,倒劳烦了温大人多跑几趟。”眉庄对我频频被玄凌召幸的事并不甚在意,因和她一起居住,我起先原怀着忐忑之心,渐渐也放下了。

这年冬天特别寒冷,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我时常和玄凌一同握着手观赏雪景,一赏便是大半日。那时的他心情特别宁和,虽然总是不说话,唇角却是隐约有笑意。

有一次,我冒雪乘轿去往仪元殿东室,玄凌正取了笔墨作画,见我前来,执了我的手将笔放入我掌中,道:“一路前来所见的雪景想必甚美,画来给朕看如何?”画画本不是我的所长,然而玄凌执意,我也不好推托。灵机一动,只摊开雪白一张宣纸,不落一笔,笑吟吟向他道:“臣妾已经画就,四郎以为如何?”他大笑,“你顽皮不说而且偷懒,一笔不下就说画就,岂非戏弄朕?”我含笑伏在他肩头,道:“不正是大雪茫茫么?雪是白的,纸张也是白的,臣妾无须动笔,雪景尽在纸上了。”他抚掌,亦笑。

或者,我自倚梅园折了梅花来,红梅或是腊梅、白梅、绿梅,颜色各异。一朵朵摘下放进东室透明的琉璃圆瓶,瓶中有融化的雪水,特别清澈,我把花朵一一投入水中,再经炭火一薰,香气格外清新。我便半伏了身子勾了花瓣取乐,他便静静在一旁看着我。

人人皆道我最邀圣宠,我所谓圣宠,不过就是这样平静而欢乐的相处。

自从那一日目睹了华妃的死,不知怎的心里时常会不安。有时明明和玄凌笑着说话,忽然心里会怔怔一跳,华妃美艳而带血的脸孔就浮现在眼前,蓦地惊动。惊动过后,不自觉地疑惑,此时得蒙圣宠的我是否会有她这样的下场。而这样的一点绮念,竟似在心中生了根一般,不时地跳出来扰一下我的心绪,为这安逸的生活平添了几分心悸。

浣碧知道后笑我:“小姐实在多心了,慕容氏跋扈,小姐谨慎,又最得圣眷,怎会和她一样呢?”我叹息一声,缓缓道:“她当日不也是宠冠后宫?”浣碧咬一咬唇思量,片刻道:“她终究输在没有儿子。小姐若能有所出,地位就当真巩固了。”我轻蹙了娥眉,道:“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事呢?想有就有了。”浣碧想一想,轻轻凑到我耳边道:“不如私下去找些能让人有身孕的偏方。”我红了脸,在她额头作势戳了一指,道:“就会胡说。等把你嫁了出去,看你还满口胡咀么?”浣碧羞得转了身,道:“奴婢好好地为小姐出主意,主意不好就罢了,何苦来取笑人家。”我忍着笑,拉了她的手道:“哪里是取笑,不过个一年半载,你就不在我身边伏侍了难不成要陪着我一辈子么?”浣碧侧头听着,忽然认真了神气,道:“奴婢和小姐说真心话,奴婢不想嫁人,只陪着小姐。这里虽然好,也不好,小姐一个人捱着太苦了。”我默然,半晌勉强笑:“这可是胡说了,等成了老姑娘,可就真没人要了。”浣碧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上裱着的六福窗花,幽幽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这雪下得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后宫平静,而朝政,亦是有条不紊的。有了汝南王的先例,玄凌对此次平难的有功之臣颇为小心,并未授予太多是实权,只是多与金帛。对于入宫侍奉的功臣之女,没有很快晋封,亦不宠爱得过分。

我细心留意之下,福贵人随和,瑞贵人恬淡,四位贵人内里明争暗斗,亦是自顾及不暇。槿汐曾在无人处问我,是否要收服一二为己所用,我笑笑道:“让她们内斗去吧,待到只剩强者之时,我再观其情势择人用之。”槿汐会意,“祺贵人娘家与娘娘家即将结亲,若到万不得已时,奴婢可想方解她困境。”我点头:“如今她如鱼得水,咱们就先不要c手。”新人之中,瑞贵人洛氏渐得恩宠,与祺贵人有平分春色之像。我在落雪那一日,在太y池边遇见了她。

彼时湖边风冷,并不多人经过,我从太后处请安回来,便自湖边抄了近路回宫。见她携了侍女自湖上小舟中上岸,不由纳罕,吩咐人止了脚步。

雪花未停,落入水中绵绵无声,天地间空旷而冷清,她穿一件雪白的织锦皮毛斗篷,更似化在了雪中一般,只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盈然而立。

我问她:“瑞妹妹不冷么?大雪天的。”她只澹然施了一礼,静声道:“大雪天的才干净。”“干净?”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并非因我是宠妃而刻意讨好谄媚,我心下倒喜欢。

她淡淡瞧我一眼,微微而笑,又似未笑:“娘娘觉得这宫里很干净么?惟有下雪遮盖了一切,才干净些。”我不防她这样说话,随即温和笑了,“妹妹以为遮盖了就干净了么?心若无尘,什么都是洁净的,心若遍布尘埃,本身就在肮脏之中。何况真正的洁净本是不需掩盖的。”风吹起她的斗篷,露出一弯天水碧的裙角,斗篷上的衣带微微飘舞,更衬得她宛如碧潭春水边一朵雅洁的水仙,明净而芬芳。

她的眼神微有亮色,向我福气一福道:“嫔妾受教。但若堕尘埃,宁可枝头抱残而死。”我望着她澄静无波的眼神,自己倒先自惭形秽了。

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天似乎有要放晴的迹象。玄凌在皇后宫中,亦召了我和陵容去陪着说话。

我到的晚,早有知趣的宫女挑起了帘子让我进去,只觉得殿中的暖气“轰”一声涌上脸来,热热的舒服。玄凌他们都已在了,正围着火炉敲了小核桃吃着说话。

陵容见我来了,笑嘻嘻道:“姐姐来得晚,罚你剥了核桃r,不许自己吃。”我搓着手,笑道:“外头这样冷,本来用了个手炉,谁知道走到半路就凉了,就去换一个,谁知就耽搁了。”玄凌唤我走近,握一握我的手,怜惜道:“果真手冷冰冰的,快暖一暖再吃东西。”皇后温和地笑:“是啊,要不然冷冷地吃下去,肠胃没暖过来反倒要不舒服。”我忙忙谢了恩,方在玄凌下首的小杌子上坐了。

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皇后笑吟吟向玄凌道:“前两年宫中多有变故,又延迟了选秀,如今宫中妃嫔之位多有空缺,皇上可有意选几位妹妹填一填缺么?”玄凌慢慢咀着块核桃r,道:“皇后且说来听听。”皇后如数家珍:“按照后宫的仪制,应当有贵淑贤德四妃各一,三夫人、四妃、昭仪等九嫔各一,五贵嫔,其余则无定数。贵嫔有二、四妃亦有二,且还无妨。九嫔呢只有一个李修容。贵淑贤德四妃虽有空缺,但位分极高,可以慢慢来,而夫人之位,一向也并不多立。”玄凌“唔”了一声道:“九嫔其他也就罢了,昭仪是定要立一位的,为九嫔之首。”皇后继续道:“贵嫔以下许多位分还空着。”玄凌望着我道:“那么就请皇后选个好日子,晋封莞贵嫔吧。”他又问:“四妃只有两个么?”我明白他言下之意,忙道:“臣妾资历尚浅……”皇后笑容满面打断我道:“这倒不是资历不资历的话,不是人人在宫中熬成一把老骨头就能封妃的。莞贵嫔德行出众,自然是没有话说的。”她款款向玄凌道:“只是贵嫔入宫不久是一说,且还没有子嗣啊。若他日生子封妃才是极大的荣耀。”皇后见玄凌沉吟,又道:“不若先立为九嫔如何?”玄凌抛了一颗栗子在火中,爆出清香的脆响,拍了拍手道:“就依皇后之言,先立为昭仪吧。”我忙下跪谢恩,陵容满面皆是微笑,道:“姐姐大喜。”玄凌温言向陵容道:“怎知你没有喜呢?”他转首向皇后道:“进安嫔为从四品芬仪吧。”略沉吟,又道:“就择了日子和莞贵嫔同日晋封,也算是她们同喜吧。”第二日,皇后就择定了晋封的日子,二月十二。

我陪着玄凌一道回仪元殿的书房,静静陪着他看折子。外头几丛细竹负着残雪轻吟,雪化声滴答作响,地上湿润的泥土化得有些泥泞,有些不堪。

仿佛这人世间的有些真相,总是最不美最不能让人接受的,倒不如一切被掩盖了起来不被人知晓。

玄凌看完一卷折子,忽然不悦道:“有臣子奏报玄济在狱中时时口出怨言,谓朕小人,以妻儿之命要挟于他。”我淡淡一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曾经是尊贵的亲王,一朝沦为阶下囚,难免口出怨言。”我转首问他:“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我瞬即了然。

我点头道:“皇上打算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毕竟玄济是乱臣贼子,杀了也不可惜。”我话锋一转,又道:“可是皇上今日生气,只是为了玄济的怨言么?”他看着我,“嬛嬛,朕更在意天下攸攸之口。”果然。我舒缓了眉峰,温然道:“那么请皇上给玄济之子予泊一个虚爵吧。玄济怨恨皇上以他妻儿之命要挟,皇上却偏偏广施恩惠,不使孤妇幼子无依,也好使天下非议无有所出。”玄凌沉吟,“予泊还年幼……”然而他很快笑了,“朕就是喜欢他年幼。”次日上朝,玄凌就令玄济之子予泊继任为汝南王。当然予泊只有七岁,汝南王这一王爵,也不过是个虚头衔,得些俸禄度日罢了。

槿汐颇有不解,道:“娘娘何故……”我打断她,颇有些感触道:“当日我失子失宠,宫里那么多人,除了敬妃眉庄,只有一个非亲非故的汝南王妃来看我。不管她是怀了什么心思来的,终究也算是雪中送炭。今朝我得意她失意,又听闻她成了庶人,带着幼子幼女境遇凄凉,我能帮也就帮一把吧。至少儿子有了王爵,日子也好过些。”槿汐默默点头,道:“娘娘是要报答当日滴水之恩。”我笑一笑,另一层心思却没有说出口来。华妃一生的所遇,更叫我伤感宫中情爱之凉薄艰辛。汝南王纵使跋扈嚣张,可是对于妻子儿女,却是可以不惜自身,舍出性命去维护的。我虽然不满于他,也是感佩的。

册封的前一晚,我宿在仪元殿东室。

清冷素白的月光,自帘间透入落在织金毯上,似霜如雪,亦被殿中烛火微朦的红光摇曳得萌生了几分暖意。

我倚在玄凌怀中,香炉里龙涎香散发袅娜的白烟,如丝如缕,微扬着缓缓四散开去。

玄凌寝衣的衣结松松散着,殿中和暖似三春明媚,也并不觉得冷。他将我搂在怀中,和言道:“棠梨宫已经修缮好,明日申时一刻(1)你册封完毕,便可依旧回棠梨宫去居住了。”我用手指散漫拨着他微青的下巴,笑:“也委屈了祺贵人,挤在欣姐姐那里,皇上要去看她也不方便。”他大笑:“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朕爱不爱看她而已。”他止了笑,握了我的肩膀,道:“朕想过了。棠梨宫还是给你一个人住。有次朕来看你,祺贵人也在一旁,当真是不痛快。”我淡淡笑着:“四郎的本意,是喜欢她才和臣妾一起住的,怎么又不让她住回来呢,只怕祺贵人要吃心。”玄凌的神气里带了几分诚挚,一字一字道:“以后棠梨宫只给你一个人住,春天的时候朕和你对着满院的海棠饮酒,看你在梨花满地中跳惊鸿舞,夏天的时候和你在太平行宫赏荷花。”我心中触动,眼中含情,亦含了笑,缓缓接口道:“秋天和四郎一起酿桂子酒,冬日里一起看飞雪漫天。”他似乎是唏嘘,又是真心的,“是啊,朕要陪着你,你也陪着朕。”心中荡涤着欢悦和感动,我的头抵在他怀中,似欲落泪,翻覆着,终究是无比的喜悦。

我轻轻道:“是,嬛嬛总是和四郎在一起。”他“唔”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莞贵嫔?莞莞,莞莞。”我欲抬头,他的手臂却有力,紧紧把我抵在他坚实的怀抱里。空气有些沉闷,呼吸尽是他身上的气味。

莞莞?他从前似乎是这样叫过我的。我觉得倦,打一个呵欠,沉沉睡了过去。

夜深沉。合眼睡得昏昏,辗转中隐约听得遥遥的更漏一声长似一声。虽已开春,雪却依旧下着,耿耿黑夜如斯漫长,地炕和炭盆熏烤得室中暖洋如春,唯有窗外呼啸的风提醒着这暖洋的难得和不真实。

我欲寐还醒,玄凌紧密的拥抱让我生了微微的汗意,欲挣扎着松一松,终究还是不舍得,宁愿这样微汗的潮湿着。

明日,又是我晋封的日子了。没有特别的欣喜,晋封为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我枕边的这个人,他的心里有对我的一点真心。

玄凌熟睡在梦中,侧身翻动了一下,一手紧紧抱住我的身体,低声呓语“莞莞”。

似乎是在唤我,我清晰醒转,回应着握住了他的手臂,轻声道:“四郎。”他犹自在沉睡中,掌心摩娑过我的颈,掌纹线条凛冽,语气漫起海样深情,“我四处寻你。”在睡梦里,只在睡梦里,他才这样唤我“莞莞”,凝结了无数深情挚意的“莞莞”,心里有一点酸,渐渐蔓延开来,整颗心在温柔里酸楚的发痛。

他是一国之君,他当真这样待我,以他的真心待我?睡梦里犹自牵念不已。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漫无声息的渗进明绸软枕里,湿湿热热的附上脸颊上,起初是温热,渐渐也凉了。这凉提醒着我并非听错。

他的身上有幽深的龙涎香,一星一点,仿佛是刻骨铭心般透出来。靠得近,太阳x上还有一丝薄荷脑油清凉彻骨的气味,凉得发苦,丝丝缕缕直冲鼻端,一颗心绵软若绸,仿佛是被春水浸透了。我伸手搂紧他脖子,低低婉声道:“四郎,我总在这里。”他不知是否听见,手却下意识的更抱紧了我。帐外一室如同春暖,我闭上双目满怀欢欣沉沉睡去。

起来时却是陵容候在仪元殿外,时辰尚早,她微笑道:“我特意等了姐姐一起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呢。”玄凌在我身后,刚洗漱完毕,尚有一点困意,道:“朕上朝去了。”我屈膝,道:“臣妾亦要去皇后宫中请安,恭送皇上。”他的眼神带过陵容,复又注目在我身上,轻声道:“莞莞,今晚依旧来这里。”我脸一红,微微点一点头,催促道:“皇上快去吧,早朝可不能迟了。”回头,却见陵容一点疑惑而深深的笑,我不由更局促了。

因为时辰早,还未有其他妃嫔来请安。等了好一会儿,皇后才出来,道:“你们两个倒早。”我与陵容笑着恭谨道:“是该向皇后来请安谢恩的。”皇后和颜悦色道:“谢恩什么,你们得以晋封是在你们自己,品行端正,又能得皇上宠爱。”陵容用绢子掩了唇悄声而笑,“若论宠爱,有谁能及莞姐姐呢。今日早晨去仪元殿等姐姐一同来向娘娘请安,谁知竟唐突了呢。”我不好意思,急着阻止她:“陵容”她却向我笑:“姐姐害羞什么呢,皇后是最疼咱们的。”见皇后含笑,她继续道:“今日早上,臣妾听见皇上叫姐姐的小名儿莞莞呢。”我“哎呀”一声,脸上一层复一层地烫了起来,道:“皇后别听安妹妹胡说。”皇后仿佛是怔了一瞬,唇边慢慢浮起一缕哀凉又冷寂的微笑。那笑意越浓,越像有了嘲讽的意味,“莞莞?”她呢喃着重复了一句,“莞莞”,声音里仿佛凝着刻骨的冷毒,并不真切,许是我的幻觉而已。

皇后,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永远雍容和蔼,端庄温文,母仪天下。只那一瞬间的失神,皇后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温和的笑着缓缓道:“皇上这样唤你必定是真宠爱你了。”陵容见我满面红晕,忙笑着致歉道:“我不过一时嘴快,姐姐可别怪我啊。”我心中动了一丝狐疑,她从来不是这样嘴快肆意的人啊。

正欲嗔她几句,陵容却换了焦急自责的神情,道:“我可再不敢了。”皇后在一旁笑道:“宫里自己姐妹们,玩笑几句算什么。”一句话过,又道:“安嫔晋封简单,贵嫔你回宫里候着,册封时的礼服还有些不妥,过了午时本宫再叫人给你送去。”我依依答了,彼此也就散过。

午后天暖和些,我与眉庄头抵头坐着,正在查看她手臂烧伤留下的疤痕。眉庄淡淡道:“好大一个疤,当真是难看的紧。”说着就要捋下袖子。

我忙道:“总算结了疤,难看些有什么要紧,前些日子老是化脓,才吓着我呢。”我笑:“陵容曾给过我一瓶好东西,去疤是最有效的。”我指着自己的脸颊道:“从前被松子抓出的伤痕,如今可不是全没了。”她仔细看着,片刻笑道:“果然是没了。只是你脸上伤痕小,我的疤那么大,只怕没效吧。”我道:“我那里还有一些,你先用着。若是好,等陵容过了册封礼,让她再配些过来,凭什么稀罕物儿,只要有心,还怕没有么。”说着唤流朱道:“从前安小主送来的舒痕胶还有没有,去找找。”流朱进来笑嘻嘻道:“要是别的奴婢还不知道,怕是在火里头就烧没了。可是舒痕胶是稀罕物儿,奴婢又见瓶子好看,就收起来了,马上就去取。”眉庄微微含笑,我道:“你看巧不巧,老天爷也诚心不让这疤毁了你的花容月貌呢。”眉庄半嗔着戳了我一指头,自己却也笑了。

流朱很快进来,又道:“温太医来了,要给沈婕妤请脉呢。”眉庄微笑:“快请吧。”又向我道:“你总嫌他罗嗦,脉也不让人家请了,只叫他看着我。现在可好,日日来烦我。”我吐一吐舌头,只是不理。盛着舒痕胶的精致珐琅描花圆钵里,r白色的半透明膏体沁凉芬芳。眉庄拿了嗅一嗅道:“果然是香,一闻便是个好东西。”正说着话,温实初进来了,对面坐着替眉庄把脉,见我随手把玩着舒痕胶,有意无意地看了两眼,道:“请问娘娘,这是什么?”我递与他,“去疤用的舒痕胶。”“哦?”他似乎有了兴致,接过仔细看了又看,又用小指挑了些在手背上轻嗅,我疑惑道:“有什么不妥么?本宫已经用了大半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啊。”温实初的神色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半晌道:“微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不知娘娘可否允许臣带回去看看。”我知道他一向细心稳妥,又对我的事格外上心,当即首肯道:“好。请太医必要好好为本宫看看。”眉庄见我骤然神情严肃,吃惊道:“怎么了?”我心下惴惴,有莫名的不安和惶恐,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眉庄握一握我的手,关切道:“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等下可要去太庙行册封礼了。”我勉强镇定心神,笑一笑道:“没事。”

然而不及我多想,行礼的时辰却快到了。在太庙中行完册封礼仪,依制要去皇后宫中聆听皇后训导,向帝后谢恩。

正走至半路,忽然流朱“哎呀”一声,道:“小姐,这……”我低头闻声望去,不知何时,册封所穿礼服的裙裾上多了道寸把长的裂口。我心中惶惶一惊,册封用的礼服形同御赐,怎可有一丝毁损。等下若到了帝后面前被发现,岂非大罪。内务府总管姜忠敏此刻亦随侍在侧,礼服由其内务府所制,出了差错他也不能脱了干系,不由也急得黄了脸。

心中的急惶只在片刻,我很快镇定下来,道:“能否找人缝补?”姜忠敏道:“册封的礼服是由几名织工以金银丝线织就。所用丝线只够织这一件,现下只怕寻只能再开库房,怕是要大张旗鼓。”我摇头:“不可。”时间一点点过去,浣碧道:“可不能再拖延了,误了时辰皇上和娘娘更要怪罪了。”姜忠敏急的团团转,大冷的天汗如雨下,忽然一拍大腿,喜道:“前两日皇后宫里拿了件衣服来织补,乍看着颇有礼服的仪制,虽不和娘娘身上的很像,但若拿了来暂时换上,应该能抵得过。”我迟疑:“可以吗?”姜忠敏道:“那件衣裳样子是老了些,是前些年的东西了,只怕是皇后娘娘从前穿过的,因也没催着要,补好放着也两三天了,想是不要紧。”他轻声道:“眼下也只有那件能抵得过了。”流朱性急,催促道:“既然能抵得过,还不快去。”我拦道:“不可,皇后的衣裳我怎可随便穿了,岂非僭越无礼。”槿汐是宫里的老人了,她见事情紧急,皱眉想了想道:“若是皇后的礼服,那是断断不能穿的,可若是常服,倒也可用来应急,只是娘娘须得向皇后请罪。毕竟娘娘从前晋贵嫔时因日子来不及也用过敬妃娘娘的衣裳,也是有过先例的。”姜忠敏想了想道:“的确是常服的,而且恐怕是皇后娘娘做妃子时的衣裳,用的是孔雀锦,绣的是翟凤,而不是后服的凤凰图案。”槿汐松一口气,道:“那也就可以了。”姜忠敏也不敢差人,自己急三火四跑了去,很快功夫就捧了来复命。

他小心翼翼捧着,那的确是一条极美的外裳,长长拖曳至地,蕊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西番莲和青碧翟凤。霞帔用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点以水钻,华丽中更见清雅。而观其大小,也正与我合身。

流朱啧啧道:“皇后的衣裳,再旧也果然是好东西。”浣碧急急为我披上,道:“小姐快些吧,等下皇上和皇后就等急了。”我顾不得避嫌,匆匆换下钩破的衣裳,披上礼服,坐进翟凤玉路车中。帘子垂下,惟听见背后槿汐一声疑惑地叹息,“怎么这样眼熟。”我没有闲暇去回味她话中的意思,心中唯想着不要太晚过去。

然而心中亦有一层狐疑,仿佛是哪里不对的厉害,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许我揣测了。

注释:(1)、申时一刻:下午15点30左右

第1卷 第一章 云意春深

我初进宫的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乾元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黄道吉日。站在紫禁城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预兆。

毓祥门外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专送秀女的马车,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保持异常的沉默。我和来自各地的秀女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群人,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很少有人说话,只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或是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秀女。

选秀是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每三年一选,经过层层选拔,将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选入皇宫,充实后t。

这场选秀对我的意义并不大,我只不过来转一圈充个数便回去。爹爹说,我们的女儿娇纵惯了,怎受得了宫廷约束。罢了罢了,平平安安嫁个好郎君也就是了。

娘总说像我女儿这般容貌家世,更不肖说人品才学一定要给我挑最好的郎君。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我甄嬛一定要嫁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和他结成连理平平安安白首到老,便是幸福了。我不能轻易辜负了自己。

而皇帝坐拥天下,却未必是我心中认可的最好的男儿。至少,他不能专心待我。

因而,我并不细心打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的时新宫装,合着规矩裁制的,上裳下裙,泯然于众的普通式样和颜色,并无半分出挑,也不小气。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略略自矜身份,以显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轻易小瞧了去。

如此不肯多费心力,我只需等着皇上“撂牌子”,让我落选。

选看秀女的地点在紫禁城内长春宫的正殿云意殿。秀女分成六人一组,由太监引着进去被选看,其余的则在长春宫的东西暖阁等候。选看很简单,朝皇上皇后叩头,然后站着听候吩咐,皇上或者问哪个人几句话,或者问也不问,谢了恩便可。然后由皇上决定是“撂牌子”还是“留用”。“撂牌子”就是淘汰了,“留用”则是被选中,暂居本家,选吉日即可入宫为妃嫔。

皇上早已大婚,也颇多内宠。这次的选秀,不过是广选妃嫔充实掖庭,为皇上绵延子嗣。

满满一屋子秀女,与我相熟的只有济州都督沈自山的女儿沈眉庄。我家府第与她京中外祖府上比邻而居,我和她更是自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寻常可比。她远远看见我便笑了,走过来的执我的手,面含喜色关切道“嬛儿,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上次听外祖母说妹妹受了风寒,可大好了?”

我依依起身,道“不过是咳嗽了两声,早就好了。劳姐姐费心。路上颠簸,姐姐可受了风尘之苦。”

她点点头,细细看我两眼,微笑说“在京里休息了两日,已经好得多。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素净,益发显得姿容出众,卓而不群。”

我脸上飞红,害羞道“姐姐不是美人么?这样说岂不是要羞煞我。”

她含笑不语,用手指轻刮我脸颊。我这才仔细看她,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髻边c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

我含了笑,不禁赞叹“几日不见,姐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皇上看见必定过目不忘。”

眉庄手指按唇上示意我噤声,小声说“谨言慎行!今届秀女佼佼者甚多,姐姐姿色不过而而,未必就能中选。”

我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只和她絮絮一些家常。

只听见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翻地的声响。我和眉庄停了说话,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墨绿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另一名秀女,口中喝道“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你是哪家的秀女?”

被她扯住的秀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答道“我叫安陵容。家父……家父……是……是……”

那秀女见她衣饰普通,早已不把她放在眼里,益发凶狠“难道连父亲的官职也说不出口么?”

安陵容被她得无法,脸皮紫涨,声细如蚊“家父……松阳县县丞……安比槐。”

那秀女一扬脸,露出轻蔑的神色,哼道“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样不知礼数。”

旁边有人c嘴提醒安陵容“你可知你得罪的这位是新涪司士参军的千金夏月菁。”

安陵容心中惶恐,只好躬身施礼,向林氏谢罪“陵容刚才只是想到待会要面见圣驾,心中不安,所以一时失手将茶水洒在林姐姐身上,陵容在这里向姐姐请罪,望姐姐原谅。”

夏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皱眉道“凭你也想你见圣驾?真是异想天开!今日之事要作罢也可,你只需跪下向我叩头请罪。”

安陵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显得十分娇弱而无助,叫人萌生怜意。周遭的秀女无人肯为她劝一句夏氏。谁都想到,皇上怎么会选一个县丞的女儿做妃嫔,而这个夏氏,却有几分可能入选。势力悬殊,谁会愿意为一个小小县丞的女儿得罪司士参军的千金。眼见得安氏是一定要受这场羞辱了。

我心中瞧不起这样仗势欺人,不觉蹙了娥眉。眉庄见我如此,握住我的手小声叮咛“千万不要徒惹是非。”

我哪里肯依,挣开她的手,排众上前,抬手搀起安氏拉在身边,转而温言对林氏道“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夏姐姐莫要生气。妹妹带了替换的衣裳,姐姐到后厢换过即可。今日大选,姐姐这样吵闹怕是会惊动了圣驾,若是龙颜因此而震怒,又岂是你我姐妹可以承担的。况且,即便今日圣驾未惊,若是他日传到他人耳中,也会坏了姐姐贤德的名声。为一件衣服因小失大岂非得不偿失,望姐姐三思。”

夏氏略微一想,神色不豫,但终究没有发作,“哼”一声便走。围观的秀女散开,我又对安氏一笑“今日甄嬛在这里多嘴,安姐姐切莫见笑。嬛儿见姐姐孤身一人,可否过来与我和眉庄姐姐做伴,也好大家多多照应,不致心中惶恐、应对无措。”

安陵容满面感激之色,娇怯怯垂首谢道“多谢姐姐出言相助。陵容虽然出身寒微,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我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待选的姐妹,何苦这样计较。”她微微迟疑“只是姐姐这样为我得罪他人,岂非自添烦恼。”

眉庄走上前来对我说“这是皇宫禁内,你这样无法无天!叫我担心。”又对安氏笑言“你看她这个胡闹的样子。哪里是一心想入选的呢?也不怕得罪人。”

我看一眼安氏的穿戴,衣裳簇新,显然是新做的,但衣料普通,显而易见是坊间寻常的作料,失了考究。头面除了发上c两只没有镶宝的素银簪子和绒花点缀,手上一只成色普通的金镯子,再无其他配饰,在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秀女群中未免显得有点寒酸。我微微蹙眉,看见墙角放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秋海棠,随手从案上取一把剪子,“唰唰”剪下三枝簪在陵容鬓边,顿时增了她几分娇艳。又摘下耳上一对翠玉环替她戴上,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姐姐衣饰普通,那些人以貌取人就会轻视姐姐。这对耳环就当今日相见之礼。希望能助姐姐成功入选。”

安氏感动,垂泪道“劳姐姐破费,妹妹出身寒微,自然是要被”撂牌子“的,反而辜负姐姐美意。”

眉庄安慰道“从来英雄不问出身。妹妹美色,何必妄自菲薄。”

正说着,有太监过来传安陵容和另几位秀女进殿。我朝她微笑鼓励,这才和眉庄牵着手归位继续等待。

方坐下便有小宫女上来奉茶。我和眉庄各自从荷包里取一锭碎银子赏她,那宫女喜笑颜开地谢了下去。眉庄见宫女退下,方才忧道“刚才好一张利嘴。也不怕得罪新晋的宫嫔。”

我端过茶碗,徐徐地吹散杯中热气,见四周无人注意我们,才闲闲道“你关心我我岂有不知道的。只是姐姐细想想,皇上选秀,家世固然重要,但德容言工也是不可或缺的。夏月菁虽说出身不低,但以这样的德行举止是断断入不了皇上的眼的。即便她入宫,恐怕也不得善终。所以又何来得罪呢?”

眉庄点点头,含笑道“你说的果然有几分道理,无怪你爹爹自小便对你另眼相看,赞你”女中诸葛“。当然,安氏也的确可怜。”

我微笑说“这是一层。以姐姐的家世姿色入选是意料中事。安氏虽然出身不好,但进退有礼,相貌楚楚别有一番风韵,入选的可能比夏氏大些。妹妹无心入宫,万一安氏得选,姐姐在宫中也好多个照应。当然今朝佳丽甚多,安氏能否得选另当别论,也是嬛儿一番愚见罢了。”

眉庄动容,伸手握住我的手感叹“嬛儿,多谢你这样为我费心。只是你如此美貌却无心进宫,若是落入寻常人家真是明珠暗投了。”

我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况且嬛儿愚钝,不惯宫中生活,只望姐姐能青云直上。”

今届应选秀女人数众多,待轮到我和眉庄进殿面圣时已是月上柳梢的黄昏时分。泰半秀女早已回去,只余寥寥十数人仍在暖阁焦急等候。殿内掌上了灯,自御座下到大殿门口齐齐两排河阳花烛,洋洋数百枝,支支如手臂粗,烛中灌有沉香屑,火焰明亮,香气清郁。

我与眉庄和另四名秀女整衣肃容走了进去,听一旁引导内监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等待司礼内监唱名然后一一出列参见。只听一年老的内监哑着尖细的嗓音一个一个喊到

“江苏盐道邺简之女邺芳春,年十八。”

“苏州织造孙长合之妹孙妙清,年十七。”

“宣城知府傅书平之女傅小棠,年十三。”

我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四喜如意云纹图案。听着前几位秀女跪拜如仪,衣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的的声音。我好奇瞥一眼旁边,有几名秀女已紧张得双手微微发抖,不由心内暗笑。

我忍不住偷眼看宝座上的帝后。云意殿大而空阔,殿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全无龙凤等宫中常用的花饰。赤金九龙金宝璀璨的宝座上方坐着的正是我大周朝第四代君主玄凌。那人头戴通天冠,白玉珠十二旒,垂在面前,遮住龙颜,无法看清他神情样貌。只是体态微斜,微微露疲惫之色,想是已经看了一天的秀女已然眼花,听她们请安也只点头示意,没问什么话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可怜这些秀女紧张了一天,为了顾惜花容月貌连午饭也不敢吃,战战兢兢来参选,就这样被轻易“撂”了牌子。皇后坐在皇帝宝座右侧,珠冠凤裳,甚是宝相庄严。长得也是端庄秀丽,眉目和善,虽劳碌了一日已显疲态,犹自强坐着,气势丝毫不减。

“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六。”眉庄脱列而出,身姿轻盈,低头福了一福,声如莺啭“臣女沈眉庄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坐直身子,语气颇有兴趣“可曾念过什么书?”殿堂空阔,皇帝的声音夹着缥缈而空旷的回音,远远听来不太真实,嗡嗡地如在幻境。

眉庄依言温文有礼地答道“臣女愚钝,甚少读书,只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皇帝“唔”一声道“这两本书讲究女子的贤德,不错。”

皇后和颜悦色地附和“女儿家多以针线女红为要,你能识几个字已是很好。”

眉庄闻言并不敢过于露出喜色,微微一笑答“多谢皇上皇后赞赏。”

皇后语带笑音,吩咐司礼内监“还不快把名字记下留用。”

眉庄退下,转身站到我身旁,舒出一口气与我相视一笑。眉庄大方得体,容貌出众,她入选是意料中事,我从不担心。

正想着,司礼内监已经唱到我的名字,“吏部侍郎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五。”我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垂首说“臣女甄嬛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皇帝轻轻“哦”一声,问道“甄嬛?是哪个”嬛“?”

我低着头脱口而出“蔡伸词嬛嬛一袅楚宫腰。正是臣女闺名。”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实在糟糕,一时口快太露锋芒,把书上的话说了出来,恐怕已经引起皇帝注意,实在是有违初衷。悔之悔之!

果然,皇帝抚掌笑道“诗书倒是很通,甄远道很会教女。只是不知你是否当得起这个名字。抬起头来!”

我情知避不过,后悔刚才锋芒太露,现在也只能抬头,希望皇帝看过这么多南北佳丽,见我这么规规矩矩地打扮会不感兴趣。

皇后道“走上前来。”说着微微侧目,旁边的内监立即会意,拿起一杯茶水泼在我面前。我不解其意,只得装作视若无睹,稳稳当当地踏着茶水走上前两步。

皇后含笑说“很是端庄。”

只见皇帝抬手略微掀起垂在面前的十二旒白玉珠,愣了一愣,赞道“柔桡嬛嬛,妩媚姌嫋。你果然当得起这个名字。”

皇后随声说“打扮得也很是清丽,与刚才的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