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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和亲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甲子,手握重权的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以

宰相杨国忠为名,起兵叛唐,安史之乱由此爆发。

这是一个天朝由盛而微的开始,也是一个女子不同命运的开端……

第一章 和亲

朝堂。

宰相杨国忠看着出使回鹘归来的使臣,脸上显出一丝抑制不住的紧张。他知

道这次的结盟能否成功,不仅关系到整个战争的力量对比,也已经关系到了他个

人及杨姓全族的生死存亡。

不能让高踞龙椅上的玄宗,以及满朝文武看出自己的胆怯,杨国忠强自镇定

了一下心神,拿出一个宰相应有的威仪,问道:“回鹘是否同意结盟,出兵援助

北庭?”

使臣很谨慎的回答道:“葛勒可汗的确许诺出兵,配合我边军共守北庭,只

不过……除了许赠的绢币,和重开茶马市的条件外,他们还另有一个要求。”

杨国忠一抬眼,“什么要求?”

使臣似乎有点为难,继续说道:“葛勒可汗说,昔贞观年间,我大唐曾送嫁

文成公主往吐蕃和亲,传为佳话。今日回鹘亦希望得此荣宠。”

“什么?他们也要公主和亲?”高高在上的玄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快。开创

了盛唐基业的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晚年竟沦落到向番邦求施援手,还被提

出和亲要求的地步!

“并非……”使臣忙道,“并非要求公主和亲,而是指名要虎啸大将军之女

下嫁葛勒可汗的胞弟毗伽王磨延羽。”

听到这话,堂下站立的新任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心中一震。

“虎啸将军?”玄宗询问的看着一旁的兵部尚书郭子仪。

郭子仪赶紧上前一步道:“正是范阳一役,以四千兵士死守孤城,最后殉国

的兵马大元帅铁怀恩。他昔日戍边的时候,边地的人因为敬其勇猛善战,都称其

为虎啸将军。臣前日请旨加升为河东副帅的杜若,正是他的副将。”

“哦,这我就想起来了。”玄宗捻须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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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国忠赶紧向玄宗说道:“和亲自古也是各国表达结盟诚意的通行之法,我

朝自开国以来,文成公主,金城公主都远嫁吐蕃,已开有先例。如今回鹘有自知

之明,不敢乞万岁之女,只指定铁将军之女和亲,亦不算藐视我天朝神威,陛下

就恩准了吧。”

李光弼听到此言,不等玄宗做答,赶紧上前道:“陛下,臣觉得此事蹊跷。”

玄宗看了看李光弼,问道:“有何蹊跷?”

李光弼答道:“三年前铁将军镇守嘉峪关,曾与回鹘发生过一场血战,其战

惨烈异常,双方均有数万死伤。铁将军之子铁钰也是在那场战役中战死,据说对

方统领也受到重伤,几乎丧命。臣听闻当年对方的统领就是葛勒可汗之弟磨延羽!

臣恐回鹘的和亲并非诚意,而是要雪当年……”

“哎——”杨国忠一甩袍袖,打断他道:“难道一国的王爷向一个区区小女

子报仇雪恨么?!李大人未免多虑了。我倒听说,李大人和铁将军相交甚厚,还

曾经约为儿女亲家,李大人莫不是舍不得未来的好儿媳?如今国难当头,匹夫尚

思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尽忠,难道你李大人反而——”

李光弼听到这里早已气红了脸,怒道:“我李光弼一生光明磊落,为国尽忠,

项上人头尚且不惜,你——你——”

“两位爱卿不必争吵了。”玄宗沉声制止了李、杨二人的争执,转而向郭子

仪道:“郭爱卿,你认为呢?”

郭子仪双眉紧皱,沉吟半晌,终于道:“安禄山叛军业已攻陷了洛阳,我军

主力尚在朔方,形势危急。北方突厥,南面吐蕃,亦有蠢蠢欲动之势,我们此时

如不能西连回鹘,牵制敌军,恐怕腹背受敌。之前许诺绢币之赐,又重开了两国

边境贸易的茶马市,诸多退让,就是希望能借兵于外夷以张军势。如今,让铁将

军所遗孤身远嫁回鹘,固然于情不忍,但情势所迫,亦无他法。”

杨国忠长出了一口气,望向玄宗。

玄宗朗声道:“既然如此,兵马大元帅铁怀恩忠肝义胆,英勇殉国,追封为

临淮郡王,其女孤苦,朕认为义女,加封宁祥公主,择日送嫁回鹘与毗伽王完婚。”

李光弼意欲再进言,郭子仪在他旁边,暗暗扯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李光

弼眉头紧锁,愤而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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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朝堂,李光弼一把拉住郭子仪,说道:“郭兄,刚才朝堂上,你为什么

不让我说话?怀恩如今只剩这一点骨r,你还要送羊虎口,怀恩地下有知,怎能

安心?”

郭子仪长叹一声道:“贤弟何其之愚啊,不管我说什么,以今日之局势,莫

说是怀恩之女,就是真的要公主和亲,也是势在必行。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连

你都这么冲动莽撞,真让我担心承端那孩子……”

刚说到这里,一个身着戎装的青年将领迎上来,拜倒在地说:“参见郭大人,

李大人。”

“哦?杜若,你回来了。”郭子仪看看眼前这位身姿矫健,面容坚毅的小将

军,叹了口气道,“陛下刚刚追封你家大元帅为临淮郡王。”

“真的?”杜若声音有些激动,眼里混杂的欣喜与悲恸。

李光弼不忍再听,拂袖欲去。

郭子仪赶紧说到:“光弼,平原颜氏兄弟已组织起二十万义军抵抗叛军南进,

我要派承端过去联络,即日整装离开长安,你不要对他多说什么。”

“承端公子?”杜若抬起头,看着远去的李光弼,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第二章 醉心

如今的兵马大元帅府已是门庭冷落了,府中仆役,亦大半遣去。杜若与守门

的老卫伯打了个招呼,不需人引领,自己穿过正厅,径直往后园的悬壶居来。

悬壶居是元帅府后园一个相对独立的轩馆,由一道泉水与前面的厅堂相隔,

只一桥连通,清幽雅致。其间栽种的花草也很是奇特,并非达官贵人家流行的牡

丹,芍药之流,而往往是人所不能识的药草。

原来这悬壶居当年曾经是铁怀恩的岳父——御医唐悬的住处,铁怀恩的夫人

去世的早,铁怀恩自己又长年携长子铁钰征战在外,唐悬便住在这里教养铁怀恩

的忍冬,后来唐悬四处游医直到去世,这里就又成为小姐的住处。

此时正是早春,园内栽着整畦的金银花,放眼望去,一片新绿,在这绿色之

中,有一白衣少女伫立其中,风吹衫动,轻灵缥缈不似人间。只见她抬起手腕,

在空中缓缓地画了一个弧线,手指过处,棵棵绿枝竟吐出一朵朵纤细洁白的花芽

来,伴着淡淡清香,让人熏然欲醉。朝霞的点染,给宛如花之精灵的少女镀上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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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那光芒让杜若不能直视。

杜若慢慢的走到少女跟前,单膝跪倒,轻声说:“小姐,杜若回来了。”

忍冬回身,看到杜若,微笑道:“已经是河东副帅了,还给我行这样大礼?”

杜若仍然低着头,低声但无比坚定的说:“杜若永远都是小姐的随从,不管

什么时候。”

忍冬看着杜若,欲言又止,最后只微笑着说:“起来吧。”

杜若站起身,看到新生的白色蓓蕾,眼中略带忧郁,说:“小姐不是说,‘早

花粉’改变自然时令,容易使药性不稳,因此不再使用了么?”

“可,今年,有点等不及了呢。”忍冬似乎不愿再谈,转而欣喜的说道,“‘醉

心’也开花了,去看看吧。”

杜若随忍冬进到悬壶居,丫环小蓝赶紧迎出来,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的样

子,可一看到杜若,立刻高兴得说:“杜若,你来了太好了,小姐……”

忍冬看了小蓝一眼,小蓝就没有说下去。

杜若笑说:“小姐怎么了?”

小蓝忙说:“没什么,小姐常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这次在长安呆多久?”

“已向兵部汇报了战况,只等新兵集齐,就领军开往恒州,助李大人的军队

东进和颜大人义军会师。”

“颜真卿颜大人?”小蓝不禁问道。

“正是。”杜若回答。

“那,就可以看到承端公子了?”小蓝急着说。

“嗯,”杜若点头,忍不住向忍冬看了一眼,却见小姐面色平静,并不像平

常那样,提到承端哥哥,都会兴高采烈的样子。“承端公子已经在颜大人帐下担

任副帅,屡立战功,如果这次战事顺利,双方在恒州会师,就……”

“杜若,”忍冬好像没有听到他二人之间的对话一样,径直走到一盆奇异的

紫蓝色大花旁说,“过来看,这就是‘醉心’。”

杜若连忙赶上去,看着那株花,欣喜道:“就是太老爷说的长在西域的曼陀

罗?太老爷曾经说这花极择水土,最难异地生根,想不到小姐终于把它种活了,

还开了花!”

忍冬悠然道:“是啊,终于完成了外公的心愿,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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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蓝见小姐言语伤感,恐怕勾起悲戚,赶忙c科道:“这花一开,竟比牡丹

还大,紫黑的这么大一朵,倒像个妖怪似的。”

忍冬忍不住掩口一笑,道:“说是妖怪,倒也不差,此花入药虽有阵痛麻醉

之效,却带剧毒,稍有不慎,轻则假死酣睡数日,重则脏器衰竭而亡,所以中土

才叫它‘醉心’。”

小蓝吓得吐了吐舌头。

杜若知道小姐为培育这株花几年来反复试验,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只觉替小

姐高兴,倒不觉诧异了。

忍冬又对小蓝说:“去把柜子里那个玛瑙药瓶拿过来。”

小蓝答应一声去了,不一会儿,拿回一个瓶身黝黑,瓶口渐变为淡红色的半

透明玛瑙小瓶,递给杜若。

杜若不知何意,看着小姐。

忍冬说:“这瓶里是一种特制的金创药,叫做“辉生”,不同于普通的行军散,

对刀剑重伤有起死回生之效,你带在身上,带兵打仗可备不时之需。”

“小姐,其实我……”杜若手捧药瓶,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目光触及到小姐

的脸庞,却又赶紧低下头,半晌,只屈身跪倒说:“多谢小姐赏赐。”然后珍重的

把药瓶贴身放入怀中。

直到杜若离开,小蓝才向忍冬嗔怨道:“小姐为什么不让杜若知道呢?他现

在已经是个副将军了,说不定有办法帮到小姐?”

“没有用的,”忍冬说,“告诉他,只会徒增他的烦恼。”

“那承端公子呢?他那么聪明博学,一定可以想到法子,还有他父亲李大

人……”

“小蓝,”忍冬制止她说下去,“就是李大人,也改变不了皇上的决定。”

忍冬从梳妆台上取下一个盒子,拿给小蓝,道:“我记得你有个叔父,在柳

州务农,小时候很疼你的。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如今突遭变故,

我没有别的什么可以为你做,你带着这些银两首饰,去投奔他吧。”

“小姐!”小蓝激动的推开盒子,“我不走,我死也要追随着小姐。小姐,我

看你这些时日来,不断遣散家人,也不肯找别人帮忙,就知道你心里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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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蓝愚笨,不知道小姐的主意是什么,但小蓝生死都要服侍着小姐,请小姐的主

意里一定要带着小蓝啊。”小蓝边说边哭着跪倒。

忍冬也禁不住流泪,跪倒抱着小蓝说:“好小蓝,不要哭了,好,我们生死

在一起,一定有办法的!”

忍冬泪水浸湿的双眸,却闪着坚毅的神色。

第三章 出逃

送亲的队伍缓慢的行进着,约半月余终于到了边镇敦煌。这是丝绸之路上最

繁华的一座城池,再往前,过了嘉峪关,就是回鹘的境内了。

敦煌守将王敦已是近古稀之年,大队到达当晚,亲迎宁祥公主于城门外数十

里,并腾出太守府与公主休息。王敦见到忍冬,老泪纵横,口中道:“将军捐躯

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老臣彻夜痛哭,想将军是何等英雄,竟然遭此劫难。老臣行

将入土之人,不承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公主,为公主尽些微绵薄之力,老臣

虽死也瞑目了。”

忍冬扶起王敦,道:“王大人说哪里话,先父常说王大人虽系文臣,却兼俱

武将胆略和儒家仁爱之心,敦煌得王大人镇守一日,敦煌百姓得享太平一天。王

大人当好好保重,长命百岁,才是敦煌之福啊。”

一席话说得王敦也笑了,唯唯连声。

送亲队伍在敦煌住了几日,补充了一些什物粮饷,便向前进发了,因嘉峪关

荒凉奇险,便不在那里停留,会合了回鹘迎亲的使者,直接进入了回鹘境内,第

一个下榻处便是播仙镇。

播仙镇只是一个小镇,行馆简陋,镇上只有一处荒废的大宅,勉强收拾了一

下,供公主下榻。其余的人,只好围着大宅露宿。晚饭时分,小蓝走到厨役房,

对随行的厨役长说:“公主说了,此去回鹘,路途艰险,随行人众,一路辛劳。

公主特意让敦煌太守准备了一些上等的食材带来,请你们做好了,赏赐给所有送

亲的侍卫,仆役,以示公主的感激勉励之意,也请回鹘的使者尝尝我们中土的美

味。

厨役们连忙称谢,将小蓝指定的包袱卸下,整理材料,埋锅造饭。

戈壁的夜来得总是很快,当明朗的月光洒向行馆的时候,光芒覆盖的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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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酣然入睡的人们,在众人的鼾声中,一缕略带的香气,似有若无的弥漫着。

小蓝轻轻推开门,回身说:“小姐,已经没有动静了。”

忍冬走出来,果见门口的侍卫都歪歪斜斜的睡倒在两边,庭院中也睡倒了一

地。

小蓝低声轻叹:“醉心的威力果然非凡啊!”

忍冬示意她不要出声,两人携手,轻轻的往外走。

忽然,忍冬觉得身后好像有黑影一闪,及至回头,又什么也没看到。

总之事不宜迟,赶紧离开这里最重要。小蓝赶忙推开大门,随着伊呀呀一声

响,门开了,然而门口却站着一个人。

“康伯……”忍冬一眼认出了眼前的来人,一句康伯伯却没有喊出口,生生

的咽下去,转而用冷淡疏远的语气说:“康大人,你出现的真是及时啊!”

康衡似乎没听出话中的讽刺,只是笑着说:“臣康衡参见宁详公主。”

忍冬别过头去,不想看见他。

不过是三年前,康衡还是铁怀恩最好的兄弟,和最亲密的战友。在边塞,连

回鹘人和突厥人都在传说着虎啸将军和狐慧军师的威名。铁怀恩的勇猛和康衡的

谋略使敌军无不闻风丧胆。

然而就是三年前,对回鹘一战,一切都改变了。康衡有狐狸一样的智慧,却

也像狐狸一样的寡廉鲜耻,在最关键的一役,背叛了铁怀恩,投奔了磨延羽——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沙漠恶魔。

康衡叹了口气道:“微臣知道公主忌恨我,然而过往种种,各有因由,一时

也很难解释的明白。公主只要知道,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在康衡心中,

怀恩都是我的好兄弟,冬儿都是我的亲侄女。”

“哦?”忍冬睨视着他,犀利的说,“那康伯伯入夜来此,就是要亲手抓侄

女再邀一功喽?”

康衡说:“微臣一个没用的读书人,又是个老头子,如今未带一兵一卒,看

起来像是来抓人的么?我知道公主与回鹘心中芥蒂甚深,和亲定非公主所愿,而

区区百余亲随,又如何挡得住唐御医的高徒。微臣如今年纪大了,人老难免思乡

情切,总想见见故人,也知道如果等在高昌,恐怕是难见公主之面了,所以只好

亲自跑一趟,乞仰公主雅颜,以慰老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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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衡的一番话,却没有让忍冬放松警惕,虽然当年跟随父亲在军营的时间并

不长,却深知康衡的谋略之周密,筹算之深远。她不相信康衡就这样没有准备的

赶来,更不相信他仅仅是思念故人,来叙叙家常。那么,刚才的黑影,果然是有

人潜在附近了。

醉心的毒性很大,忍冬用它做药还在试探之中,所以不敢妄用,剂量很小,

只有服食,才可致人熟睡四五个时辰。如果能近身洒在口鼻附近,也可让使人昏

迷片刻,但就算迷倒了康衡,刚才的黑影呢?

忍冬不免懊恼,千算万算,却漏了康衡。他如此了解自己,肯定也想得到如

果自己在中土各行馆逃走,迹象都太过明显;只有过了敦煌,五胡杂处之地,突

厥,吐蕃甚至安禄山的叛军都有可能企图破坏和亲,公主走失,也就难于追查。

可一但进入戈壁,自然环境险恶,两个弱女子,又很难独自求生。所以播仙镇可

以说是最好的地点,而敦煌太守王敦与铁家的交情又能给与最及时的援助和接

应。

康衡继续道:“公主要走,臣并不想阻拦。但公主应该从未踏足过回鹘境内,

如此匆匆来去,未免可惜,臣请陪公主一游播仙镇,再送公主离去。”

忍冬心想,现在留在行馆,更难脱身。不如跟着康衡出来,再想脱壳之策。

于是淡淡说:“既然康大人有此雅兴,就有劳了。”

于是康衡前面带路,忍冬,小蓝随后走来。

原来虽是初夏,西南地区暑气已经很盛,生活在戈壁上的人,常常白天休息,

早晚两头天气凉爽的时候出来活动。康衡带忍冬主仆来到沙洲夜市,竟然人头攒

动,灯火通明。赶集的百姓,卖马的回鹘牧民,甚至来贩卖茶叶丝绸的中土人,

往来不绝,兴盛异常。

康衡说:“公主记得三年前么,回鹘与唐战事频繁的时候,边境两边的百姓

随时都会为敌军铁蹄践踏。房屋财产烧毁无数,甚至妻儿离散,饿殍遍地。这些

年渐渐兵祸少了,百姓才能繁衍,而公主此行所到之处,互市贸易重开,才看得

到这样的繁荣景象。”

忍冬不禁望向康衡:“因为我的到来,这里才开通互市?”

“不错,不仅是互市,还有唐回三十年休战的合约,和回鹘出兵助守北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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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公主如果离开了,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忍冬不免心中一动,和平,互市,这不也是父亲和哥哥盼望的么?但——要

娶她的人却正是杀死哥哥的凶手啊!自己怎么能嫁给这个恶魔呢!!忍冬冷冷道:

“看来康大人的忘性很大,难道你的新主子也忘性大?想娶一个与自己不共戴天

的仇人为妃?还是康大人又献出什么妙计,让和亲另有玄机呢?”

“哈哈,”康衡不怒反笑了,并没接这句话茬,而是继续说道:“公主出逃,

计策固然周详,公主的医术,也比先愈发进益了。可既然微臣想得到王太守是可

以帮助公主之人,朝廷就想不到么?我想公主的药剂必然难于查证,可公主也该

知道,朝廷昏聩,杨国忠掌权,与边将向来不睦,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王敦年

近古稀之人,又已儿孙满堂,公主忍心连累于他?再说如果没有此番回鹘援兵,

北庭失守不说,大唐西南阵线必然不稳,这场仗还不知要拖延多少年了?又有多

少生灵死于战火?多少将士马革裹尸还?”

忍冬黯然。

康衡又突然回头笑问:“承端也大了,想必现在也在军中吧?”

康衡果然不是无备而来。他的备不需要一兵一卒。

忍冬沉默半晌,声音恢复了平静,说:“忍冬今夜一游果然获益良多,就请

康大人送我回行馆吧。”

“小姐!”小蓝突然听到这话,吓得失声。

忍冬只暗暗握住她的手,示意不必多言。

康衡微笑颔首道:“那就容臣在前引路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章 遭袭

康衡来的神出鬼没,走的也无声无息。第二天,一众随行们只奇怪怎么无端

端的,大家都犯起困来,好在人马都在,财物也无损失,咕唧了一两天,也就放

下了。

改变的只有忍冬,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了。

不管为了边关的百姓,北方的战事,敦煌的王大人,还是承端哥哥,自己已

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只能成为政治的棋子,去做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的王妃。

将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不愿想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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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亲的队伍终于正式踏入了莽莽戈壁,一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皲裂土壤,上

面星罗着突兀诡异的岩柱,另一边是绵延不绝的沙漠,仿佛延伸到永恒。

天气越来越炎热,队伍也越来越疲累,第一批迎亲来的那十来个回鹘使臣倒

还好,但百余大唐的侍卫们却由于路远,以及水土不服日渐松懈了。

这日,正行进到一处戈壁的隘口,回鹘使臣说只要通过这里,就可以到达一

块绿洲,到了那儿,人马都可以得到休整。大家听了,无不振奋。赶紧整装,向

狭窄的谷口进发。

峡谷越走越窄,两边的岩石由于风沙的侵蚀,狰狞的向中间合拢过来,像作

势欲扑的野兽。峡谷形成风道,风声呼啸着,也像极了野兽的嘶鸣。走着走着,

回鹘使者突然挥手示意大队停下来,一个使者翻身下马,把耳朵紧贴着旁边的山

岩,回身紧张的用回鹘语大喊大叫。

另一个使者突然用汉语大喊道:“退出去!退出去!有埋伏!!!”

话音刚落,一支弩箭破空而至,直穿喊话者的眉心。人惊马嘶,大队立刻乱

成一片。大唐的送亲侍卫长赶紧高呼着,维持队形,向入口撤退。同时,隘口的

另一端,数百披发突厥人打扮的匪徒呼哨着涌入,弩箭雨一般s过来。送亲队伍

里仆役,婢女不在少数,就是侍卫们,也不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一时间死伤,踩

踏过半。

眼看已经杀到近前,匪人中冲在前面的两个面目凶恶的家伙互相吆喝了几

句,快马直奔忍冬的帐轿而来。一个匪人纵马来到近前,一刀将前面轿夫的人头

砍下,刀锋处轿帘也被划开。另一个匪人挥刀直奔忍冬砍去。只听得一声刀剑重

击之声,火花四溅,后面抬轿的一个仆役忽然手持长剑,纵身拦在忍冬身前。

这仆役一个干净有力的回踢,将匪人踢下马去,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拉住忍

冬,翻身上马,急奔隘口驰去。唐马不服水土,仆役为了甩掉追兵,急刺马臀。

白马长嘶,奋力奔跑,终于把匪徒们甩在了后头。但白马因为本就千里劳顿,又

惊又伤,跑了数里之后,突然口吐白沫,倒毙路中,两人都被掀翻马下。仆役赶

紧扑过去扶起忍冬,焦急的喊着:“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忍冬从刚才看到背影已觉得熟悉,如今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将仆役脸上故意

涂抹的锅灰拂去,失声道:“杜若!!?你怎么会在这儿?”

杜若却看到忍冬右小腿渗出殷红一片血迹,心急如焚:“都是我不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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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好小姐,你是被刚才流矢s伤的么?”

“只是擦伤,不要紧的。”忍冬强忍着疼痛说,刚才在撤退的混乱中,刚好

有一箭擦着她的小腿飞过去,虽然还不算深,但血流不止,忍冬故意用一只手挡

住汩汩流血处,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杜若看到小姐面色苍白,声音无力,哪里顾得上说话,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角,

紧紧地勒在忍冬的伤口上方帮她止血。

“说啊!你不是应该在恒州领兵么?”忍冬的声音里已带有怒气。

“我……”杜若低声道,“我向朝廷辞了官,跟一个不愿西行的仆役换了身

份。”

“你……”忍冬一时气结。

“杜若说过,这一生都是小姐的随从。”杜若倔强的说道,“不管小姐去哪儿。”

“你回去,回去做你的副帅!我不需要你这样的随从!”忍冬狠狠的推搡给

她包扎的杜若。

然而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杜若,这时却像磐石一样坚硬的挺立着,推也推不

开,只是埋头包扎。

“没用的,”忍冬不再推他,冷冷的说,“这箭有毒。”

“什么?”杜若大惊。

“不是很烈性的毒药,可能是某种草汁,可以让血不能凝固,但这沙漠里,

没有任何解毒的办法。失血过多也可以要人性命。”

“不——,不会的!!不会的小姐!”杜若慌忙向怀里掏出他贴身藏着的一个

布包,因急迫而慌手慌脚的撕开层层包裹的细布,露出个玛瑙小瓶来,立刻打开

瓶塞,撒在忍冬伤口上,药粉泛着奇异的微光。杜若说,“我带着‘辉生’,小姐

不是说这药能起死回生,一定会治好你的。”

“‘辉生’药效虽强,却不能解毒,用了也是徒劳。”忍冬拉住杜若说,“别

这样,也许我死了,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忍冬说着话,声音却逐渐弱下去,“我

若死了,大唐没有违反和亲的约定,我也不用去嫁给磨延羽,就是最好的结局。”

忍冬叹了一口气,又道:“只是此行拖累了小蓝,如果她大难不死,你回去,一

定要找到她,送她去柳州。”

“不!!!”杜若自十七岁离开元帅府投入军中,大小战役经历无数,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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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入死,没有皱一下眉头,却在此时泪流满面,“小姐,有什么方法能救你,

我带你回最近的镇子!你说过,哪里出产毒药,哪里就会生长解药,我们回镇子

去,一定能找到解药!”杜若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沙哑的嘶喊,他自己也知道,最

近的村镇离这里骑马也要一天的路程,而忍冬已经开始意识模糊了。

杜若把忍冬紧紧抱在怀里,感觉到她逐渐冰冷的身体,仿佛自己稍一放松,

就会消逝。

不远处沙尘扬起,匪徒们终于杀到了。先到的一骑看到他们死了马匹,又只

有一个仆役打扮的男人抱着个受伤昏迷的女人,未免轻敌,纵马直奔他们而来,

在交错的一霎那,挥刀欲砍,却被杜若连人带马,从下至上,一劈两半。

另一骑几乎同时从侧面杀来,杜若反身一剑斩断马腿,匪人直跌到杜若的面

前,杜若一剑穿心将其钉在地上。

后面的五六人一见到如此巨变,不敢贸然冲上来,只远远的放箭,杜若剑舞

龙蛇,都砍断在地。这时的杜若,犹如疯狂的野兽一般,在风沙中让敌人感到一

种惊心的战栗。

更多的匪人围上来,但只要想靠近杜若他们的,都非死即伤,他们四周渐渐

横七竖八的形成了一个环绕的尸山,但杜若的喘息,已经越来越艰难了。匪徒们

就像一群红着眼嗜血的狼等待着猛兽的力竭。

突然,四五个匪徒爆起围攻上来,其中一个匪徒,趁杜若回身攻击他人之际,

举刀向忍冬刺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箭,带着割破空气的嘶鸣,以迅

雷之势,呼啸而至,直穿匪徒心脏,箭尖一道金纹,破胸而出,映着骄阳发出耀

眼的光芒。紧接着又是“噗噗”几声闷响,围攻杜若的几个人连连应声倒地。一

队人马犹如从天而降,急速奔至眼前,尘沙扬起处,黑衣黑马,仿佛死神突降,

顷刻将所有匪徒杀的人牙不留,甚至不容敌人哀号,沙丘就染成了血丘。

杜若喘息着,一时还难辨是敌是友。只见这一对人马都是窄衣窄袖,腰系蹀

躞带,队形严整,出手迅捷狠辣。杜若以前在战场上曾经见过,是回鹘的黑卫军

装扮。紧接着这队人整齐的向两边散开,一个头领模样的男子,骑一匹高大的黑

色战马徐徐而来。夜一般黑色的披风,棱角分明的面庞,于尸骨如山中冷峻漠然

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个地狱的使者。杜若看见他身上的箭袋,里面的箭支上都

有一道与众不同的金纹,这纹饰让杜若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牢牢地握着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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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的盯着这个一步步近的男人。

对方走到近前,低头看了看杜若,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忍冬,忽然侧马伸手将

忍冬夺过,拦腰抱起,杜若纵剑格档,却被那男人的长刀一下子震飞。后面随行

的人,齐齐拔出五六把刀剑指着杜若。那男人挥了一下手,便调转马头,绝尘而

去,其他人也都收了兵器,追随而去。烟尘里,杜若看到远去的黑色披风上熠熠

生辉的金纹,是夔龙!!!忽然间三年前的种种浮现眼前……

“难道,他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五章 相遇

一阵刺痛,使忍冬在朦胧中苏醒过来,却发现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在怀里。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刚才的那些匪徒,因此奋力挣扎。然而男子抱得更紧了,他的

脸几乎贴着她的鬓发,用语速缓慢的,但清楚的汉语说道:“你受伤了,别乱动。”

忍冬这才发现自己小腿上的纱裤已被撕开,男子正鞠身边的泉水帮她清洗伤

口,刚才的刺痛感就是那温热的水接触皮肤带来的。

“灵岩温泉的水,可以解茜草的毒,会有点痛,你忍一下。”男子的声音很

轻,就像在跟忍冬耳语一样。

忍冬注意到这高大男子身上的回鹘服饰,黑貂的剑袖和纯金的蹀躞带,他是

回鹘派来迎亲的官员么?抑或是路过的高级将领?忍冬已经虚弱的没有力气挣

扎,只得板起面孔,严肃地说:“放开我,我是大唐的宁祥公主,来与毗伽王和

亲的。你如果是回鹘人,应该知道对未来的王妃不儆,是怎样的罪过!”

“我知道。”男子缓缓说。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时,男子的随从也赶到了,他们的马不及男子的快,虽然尽力驰骋,仍然

落下一大截。这一队人纷纷下马,齐齐拜倒在地,说:“主人!”

男子解下披风盖在忍冬身上,遮住了她l露的小腿。转身用回鹘语吩咐了下

面人几句话。随从把男子的马牵来,他仍然抱着忍冬翻身上马,不多时,来到了

一处有水草的小村落。

回鹘百姓逐水而居,多住在毡帐里,以方便四处迁徙。他们来到的毡帐,显

然是刚刚搭就的,但进到帐内,陈设却很不凡,单是床榻上,一整张的大白狐皮

做的毯子,就不知道要价值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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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把忍冬轻轻放在床上,转身打算出去的时候,忍冬忍不住问道:“你有

看到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汉人么?”

男子回头,眼底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问:“那个手持长剑的男人?”

“嗯。”忍冬点头,“他在哪儿?”

然而却没有等到任何回答,男子转身离去了。

不一会儿,有几个回鹘女子,进来服侍忍冬更衣。到了第二天,大唐送亲队

伍里幸存的人们也赶到这里了。

忍冬看到小蓝,禁不住热泪盈眶。小蓝哭着跑过来,伏在忍冬的床头:“小

蓝没有用,什么也帮不到小姐,害小姐伤成这样……”

“傻瓜,”忍冬抚着小蓝的头说,“没事啦,我这不是好好的。你们是怎么逃

出来的?”

“哦,”小蓝用手胡乱抹了一下眼泪,道,“那个武功高强的勇士把你带走后,

大部分的匪徒也跟着追过了隘口,侍卫长带着大家跟剩下的匪徒且战且退,后来

终于退到一处岩壁上,敌人轻易不能攻上来。紧接着,一队回鹘的人马就杀来了,

把匪徒杀的杀,绑得绑,也没跟我们说什么,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对了,小

姐,那个救你的勇士是谁啊?”

忍冬心中一酸,道:“是——杜若。”

“啊?”小蓝惊呼,“杜若?!这怎么可能?他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流血过多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没有看到他,不知他现

在……”

主仆二人都陷入悲伤沉默。

在小村子休整了几天,送亲大队继续西行。回鹘的第二批迎亲使臣赶到了,

带来了大毡车,和新的马匹辎重。

狐皮床榻整个被抬到毡车里,供忍冬休息。第二批使臣带来了很多随行侍卫,

一路纪律严正,甚至终日不闻人声。

忍冬再没看到那神秘的黑衣男子。也许只是刚好赶上的将领吧,或者某个回

鹘部族的统领,忍冬想。那男子身上有一种高贵冷酷的威仪,靠近时,让人感到

深深的威胁和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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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忍冬回想,因此双方才交战多年,难分胜负吧,而哥

哥……忍冬甩甩头,阻止自己想下去。

大队又走了近一个月,来到了距离回鹘都城高昌最近的一个城市龟兹。想不

到龟兹的繁华已毫不亚于大唐的繁荣城镇。百姓的居所不再是毡帐,而是以白顶

穹庐为主,富人和达官贵人的府邸都修的富丽奢华。而更让人震惊的,是毗伽王

在这里行宫,居然恢弘大气,令人目眩。忍冬被带到行宫中,毗伽王要在此亲迎

公主入京。

受伤的时候,忍冬甚至希望,自己就这样死掉,来逃避和毗伽王的相见。她

在父亲曾经驻守的嘉峪关,听到了太多太多关于毗伽王的传说。那来去如风般迅

疾的,冷酷嗜血的魔王,是边境兵民夜夜的梦魇。

“我是虎啸将军的女儿,”忍冬暗暗对自己说,“如果不能逃开自己的责任,

就不可以畏缩!!!”

回鹘侍女们帮忍冬换上了胡服,竟然也是细密的丝绢,只是在袖口,裙裾点

缀了一圈洁白的狐腋。众侍女搀扶忍冬来到正堂,上面端坐的就是威震戈壁的毗

伽王磨延羽。

忍冬举目上看,一时怔住。虽然磨延羽此时穿着的是正式的朝服,宽袖蓝袍

金线纹龙,但忍冬还是一眼认出他正是泉边给自己清洗伤口的黑衣男子。

她脑海里的磨延羽似乎更应该是青面獠牙的蛮人,甚至怪兽,可眼前的磨延

羽精致俊朗,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族的优雅,唯一跟传说契合的,就是他